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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二章 ...

  •   很快就隐隐有不好的风声陆续传来。
      作为76号事实上的掌事者,汪曼春自然也听到了第三战区战局不利的消息,她神不守舍,惶惶不安,心头原本如针尖大小的恐惧不安,慢慢发酵涨大,把天都遮住了。
      “处座,这是特高课发来的,提篮桥监狱最近一批核准死刑的名单。”手下报告之后把文件递上。
      汪曼春忍住心里的慌乱,接过文件,翻看起来,随口问道,“什么时候执行?”
      “明晚。”
      “知道了,这也是例行公务,”汪曼春顿了顿,把文件放下,“先让下面的人核对一下,明天早上我再签批,下午你送到提篮桥去,不会误了他们吃杀头饭。”
      “是。”
      看下属走出办公室,汪曼春挺直的肩背立即垮了下来。
      她这一生,遇过许多波折和绝境,幼小失祜,是叔父把她带在身边,所以后来叔父算计明家结下了仇,害她和明楼相爱又遭棒打鸳鸯,她也说不出怨恨的话来,明楼出国,她孑然一身,又是叔父为她筹谋,才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去年除夕叔父遇刺,又是明楼陪在身边,悉心安慰。
      可现在,她站在高位,却惶惶无依,叔父死了,师哥又……
      天色渐暗,汪曼春坐在位置上发呆,眼神渺远。
      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冷冰冰空荡荡的家,不想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前些天为了破译情报忙得没日没夜,她没有回家,这几天也干脆都歇在了76号。
      这一夜,汪曼春办公室的灯,亮到了很晚。
      第二天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些日常工作而已,这两年中统萎靡不振,现在军统在上海行动受创,估计要安静一阵了,这段日子中工不知为何也是安分得很,汪曼春耐着性子把手头的琐事一件一件处理了,到半上午,中岛突然派人叫她马上去特高课一趟。
      待她赶到特高课,却没见到中岛,而是被领进隔壁的小房间,正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隔着门传来熟悉的对话声。
      “中岛先生,您今天找我来,有事?”
      不卑不亢,不徐不疾,是她心心念念,又爱又恨的那个人的声音。
      “明先生是特委会副主任,我有一些困惑,想向你请教,”中岛的声音顿了顿,又说,“啊,明先生,请坐。”

      “可是,”明楼依言落座,不徐不疾,彬彬有礼,“您是知道的,也是我疏于管教,我家小弟闹了个不小的笑话,这些日子我停职自省,工作上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你是你,明台是明台,明先生为中日亲善和上海经济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不论是我们,还是周佛海先生,都未想过要责怪明先生,”中岛假惺惺笑眯眯地说了些场面话,“明先生这样严以律己,让人佩服啊。”
      明楼笑而不答。
      中岛接着说:“再说,最近特工总部能够成绩斐然,这也是明先生领导有功啊。”
      “不敢当,真要说,还是我这个特委会副主任不称职才对,”明楼摆摆手,带了几分诉苦,“那时周先生找我谈,我说不行,我一个搞经济的,哪会什么情报啊,周先生非要说,情报这东西,往小了说,才是打打杀杀蝇营狗苟,往大了说,国计民生,金融经济,社会安定,都需要掌握及时可靠的消息,我这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没想到还闹出了家丑,中岛先生这样说,明楼实在惭愧。”
      中岛一个军人出身,要论打太极说场面话,十个加起来都不及一个明楼,他只好实话直说:“汪处长功劳卓著,现在已经开始全面主持76号的工作了。”
      明楼的表情有点让中岛捉摸不透,不像是意外,也不像是高兴,又不能说不高兴,仿佛是在踌躇斟酌。
      “我已经听说了。”明楼过了一会才回答,“汪处长确实很有能力,这并不令人意外。”
      “听说汪处长还是明先生的师妹,两人称得上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啊。”中岛继续试探。
      “怎么说呢……”明楼有些郝然,“中岛先生可能并不太清楚我们之间的渊源,其实明汪两家是有死仇的,当年汪处长的叔父汪芙蕖想要侵吞明家产业,用计害死了我的父亲,没想到后来我在复旦念经济,汪芙蕖恰好成了我的导师,为了学业,我也不得不忍耐下来,曼春,嗯,汪处长那时恰好在大学旁的私立高中读书,也许是去找她叔父的时候……她纯真,可爱,热烈,我们就相爱了,可是就在我已深陷爱情的时候,才发现她藏着一个大秘密,她竟是汪芙蕖的侄女,对我来说,那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明楼真情流露,声音有了几分激动。
      他一直以为,曼春甜甜地一口一声叫着“师哥”,只是因为她是旁边高中的学生,没想到从汪芙蕖那边来论,她真的可以叫他一声师哥;曼春那时候是住在学校宿舍的,交往的快两年时间里,他没有去过她家,约会也是低调而隐秘的,不是因为她说的“父母希望自己专心学业,要自爱自持”,而是因为她不敢说自己是汪芙蕖的侄女!她一直知道所有的真相,现在回想起来,也有很多破绽和端倪,只恨当年自己初尝爱情的甜蜜,被糊弄得晕头转向找不到天南地北。
      小房间里的汪曼春听着明楼的话,回忆起那些往事,心中五味杂陈。那是最甜蜜,最忐忑,最用尽心机的一段时光,她并不是有多聪慧的人,却左支右绌地把秘密瞒了一年多,可见女人在恋爱中,会自然地变得机智,而明楼那样聪敏的人,却被蒙在鼓里一年多,对那么多破绽视而不见,说明他是真正爱自己的!
      只恨……只恨明镜棒打鸳鸯!
      其实,好吧,其实也不能全怪明镜,当初是叔父不顾道义,有错在先,可是自己只有叔父一个亲人,叔父又对自己这么好,她不忍心,也只能下意识地迁怒明镜,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从来不敢往深处去想。
      想到这些,汪曼春未免意兴阑珊,也许谁都没错,也也许一开始,谁都错了吧。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明楼又收敛了神色,继续说:“后来我奉大姐之命出国继续学业,两人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他避过大雨之夜的那一段,“一晃十年过去了,可是这次我回来,发现她已经变得不同了,她已经从当年那个汪曼春变成了现在的汪处长。”
      这句话很有深意,让中岛和在一旁小房间里偷听的汪曼春都是一愣。
      “也许,一直停在原地不肯前进的人,是我吧。”怅惘,感叹,若有所失,“不过也好,这次她对明台毫不留情,甚至是挟私报复,我们已经再无可能了。”
      再一次听到这样决绝的话,汪曼春捂住心口,她被最深沉的悲哀和痛楚笼住了。
      中岛有些难堪。虽然76号拿到了密码本,并由此破译了第三战区的许多敌方电报,但战况推进并不如预料的顺利,影佐怀疑其中有问题,考虑要及时调整作战计划,并追究汪曼春的责任,而他打对台,则想保下汪曼春,借机收为己用。
      他请明楼来,本是想鼓动明楼为汪曼春求情,可又不想让汪曼春对他师哥死心塌地,他知道汪曼春这次动了明镜和明台,明楼定有不满,因此又叫了汪曼春来听壁角,想要借机言语挑拨,离间两人的关系,没想到明楼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让他不仅无法达到目的,还十分被动。
      不,应该说,至少离间的目的,可能是达到了。
      “是吗?”不死心的中岛再一次把话题推进,“听说影佐先生对汪处长十分不满,您就不担心?”
      “我?我都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担心别人,”明楼故作诧异,又带了几分嘲讽,“而且以汪处长的手段,必能化险为夷的。”
      中岛暗自琢磨,这句话,仿佛若有所指啊。
      “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这次的大功劳,来得有点蹊跷。”
      中岛和汪曼春都是一愣。
      “怎么说?”中岛追问。
      明楼蹙眉久久不语,半晌一哂:“算了,应该是我想多了。”
      中岛做出诚心求教的模样:“明先生,请直言相告。”
      “我感觉这一切都太快太顺利了,直觉告诉我有问题,这几天我也一直反复地想,感觉其中疑点甚多。”明楼并不知道汪曼春就在门后,他想要引导中岛的思路,把汪曼春推到必死的地步上去,“毒蜂被抓得太容易了,反水得也太容易了,他能被戴老板爱重,又在上海形势最混乱的两年里混得风生水起,忠心必然可嘉,能力不容小觑,汪处长却轻易抓到了,还轻易让他转变了,这功劳就像是赶着送上门来的,这是其一。”
      戳中了自己从未想到却又致命的要害,汪曼春咋然慌乱起来。
      中岛不由得眉头紧锁,南京那边来电,再三要求将毒蜂押送南京,押送的队伍今早已经出发了。
      “汪处长怎么会一点怀疑都没有,毒蜂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思考和鉴别都没有,就全然相信了呢?”
      师哥……师哥这是什么意思?汪曼春隐隐觉得不妙。
      “那是因为,毒蜂吐露的话,让我们都有所收获。”中岛试图为汪曼春辩解。
      “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也是我想说的第二点,我们好像被困在毒蜂的思路里,一步步被带着走,反过来想想,郭骑云和于曼丽是军统的人也许没错,他们身上搜到了密码本,也是事实,可是这两个人都是直接被击毙的,这难道不是两颗注定要被舍弃的死棋吗?就是因为害怕他们说出什么,不给他们一丝开口的机会,毒蜂才能把整个‘传送密码本’的过程掌控在自己手里。”
      娓娓而谈,这些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中岛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已经暂时忘记了汪曼春被他叫来,正站在门后的事。
      “而且,谁说密码本一定有一个是真的,而不能两个,不,三个都是假的呢?”
      中岛和汪曼春大惊,这个想法太大胆太骇人,捅破了窗户纸,却又仿佛很有道理。
      “如果把毒蜂的这次叛变想成一个引君入瓮的局,很多疑惑都能想得通了,毒蜂和毒蝎里应外合,又一次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明楼进一步推论,“甚至何维——何维这一步安排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毒蝎感觉到情况不对,第一选择难道不是改变密码本的递送方式?他为什么要动用备用方案的线路,还只是拿来布设一个疑局,毒蜂又为什么会在郭骑云和于曼丽都失手的情况下,知道毒蝎一定会动用何维,要特意提出来讲呢?我有理由怀疑,这个何维不是假叛变,而是真叛变,毒蜂这是想要借76号的手来干掉叛徒!”
      按照这个推论,毒蜂必然是诈降无疑!那么押送毒蜂的过程,就是守备最软弱的时候……中岛倏然起身,对站在一旁的卫兵命令:“立即去查,押送的车到哪里了!要求当地驻兵加派人手,务必保证把毒蜂安全押送到南京!”
      看到卫兵匆匆离去,中岛十分不悦,转头对明楼说:“明先生,你既然觉得事情不对,为何不早点报告?”
      “一是局势不稳,人心不齐,我们不能轻易怀疑自己人,二是这一连串的事发展得实在太快了,等我停职之后才能静下心来仔细推敲,三是,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据,”明楼的表情很诚恳,“我也极为希望这是真真切切的大功劳,因为刚建立的新政府极其需要一场彰显我们实力的重大胜利,尽管汪处长对待吾弟太过……嗯。”
      断句不语,意思却是显然的。
      “对于明小少爷的遭遇,我们也很抱歉,明先生不怨不怒,忍辱负重,真的是帝国最忠心的朋友。”对于明楼对新政府的忠心,中岛颇为动容。
      “中岛先生言重了,记得我接任特委会副主任的时候,藤田先生曾和我说,做情报工作,就是要保持怀疑一切的警惕,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每一次对情报的甄别都是准确的,这半年多来,汪芙蕖遇刺,南田课长牺牲,领事馆遭袭,还有藤田先生……心有戚戚焉,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这项工作的重大和不易,更需要我们小心谨慎,为了保护大家,也为了保护自己。”
      中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可是明楼已经说到这份上,他很难再把调子扭转过来,颇有些讪讪:“此次汪处长确实太过心急……”
      “她真的只是心急吗?”明楼说了一句之后,仿佛十分忍不住,“中岛先生真的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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