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75、第七十三章

　　“她真的只是心急吗？”明楼说了一句之后，仿佛十分忍不住，“中岛先生真的这样认为？”
　　门后的汪曼春心提起来，直接告诉她，后面不会是什么好话。
　　中岛看着明楼讥诮的表情，了悟了什么，表情凝重起来：“你是说？”
　　“我刚才已经分析了，密码本也许都是假的，毒蜂也是诈降，如果这一切成立的话，汪处长就很有问题了。”
　　汪曼春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是从什么渠道得到毒蜂的消息的？”
　　“她说有一个可靠的线人。”
　　“虽然干情报工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她那个线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得到的消息才能够保证可靠呢？”这个透露消息的线人自然是事先安排的，现在早已离开上海，明楼反问，“既然能抓到毒蜂，在上海活动更多痕迹更明显的毒蝎怎么会一直都抓不住？”
　　他故意忽略了王天风其实是有意自投罗网的事实，成功把中岛的思路带偏了。
　　“还有我弟弟明台，不过是个思想幼稚、容易被蛊惑的纨绔公子，梁仲春轻易就能让他开口，汪处长怎么施以酷刑，拔了指甲还拿他没办法？也许，她是不想有办法。”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汪曼春在心中呐喊，痛苦不已。
　　“明台不是真正的毒蝎，这不是很难发现的事实，”明楼苦笑，“也许是她恨我吧，她恨我不能回应她的爱情，她恨我大姐拆散我们，她恨明汪两家有仇，她也恨明台——恨屋及乌吧，若非如此，她可能是想拖延时间，因为一旦明台开口了，她就不得不去抓捕真正的毒蝎，这就打乱了毒蜂掌控的步调。”
　　“还有何维，听说何主任当时就提出要见内阁情报局的柴崎长官，汪处长为什么不同意呢，也许验证一下，就能发现这其中有问题，毒蝎是如何这么轻易地潜入76号投毒的，何维一个军统的老人，加了□□的饭菜发苦，他会察觉不到吗？他是怎么吃了个精光，把自己吃死的？”
　　明楼一步步地推论，每一句都是诛心之言。
　　汪曼春心乱如麻，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有想到，明楼，她挚爱的明楼，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明楼，竟会把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给自己按上莫须有的罪名，她为这一切愤怒，她为自己悲哀！
　　可恨她竟无法反驳，就算现在她冲出去当面对质，以明楼的口才，自己也必会被辩得哑口无言，输到一败涂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快步走出房间，脑子一片混乱，明楼，我确实恨你，恨你！
　　“可是军统的人杀了她的叔父，汪处长会是军统的人？”中岛还是有些不相信。
　　“她未必一定是军统的人，也有可能是暂时和军统合作而已，”明楼侃侃而谈，“据说女人是感性动物，如果没有爱情，就会觉得生无可恋，而她恰好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这就像是一种替代作用，在爱情上没能圆满的，在权利上汲汲以求，所以我说这次回来，我发现她已经从汪曼春成了汪处长，冷血，残酷，不择手段。”他顿了顿，“而且据我所知，她和汪芙蕖的感情并不深厚，甚至连除夕，都不回家团聚，汪芙蕖当天也是在外宴客，才会被军统的人抓到机会刺杀成功。”
　　中岛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女人疯狂起来，确实很可怕。”
　　明楼更进一步：“我甚至在想，当然，这很疯狂，枫林桥的那个炸得看不出模样的尸体，真的是毒蝎吗——”
　　就在这时，宪兵匆匆进来报告：“刚刚接到报告，毒蜂逃脱，常州驻军已配合押运人员一起追捕，目前还没更新的消息！”
　　中岛和明楼齐齐站了起来。
　　中岛看了明楼一眼，低声喃喃：“明先生，竟都被你料中了。”震惊，佩服，又有一丝不服气。
　　这时又有一个宪兵跑进来，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中岛不耐烦地斥道。
　　宪兵小声报告：“中岛阁下，刚才隔壁房间的76号汪处长突然离开了。”
　　没想到这还是场鸿门宴，明楼心中大乱，他是真的吃了一惊：“中岛先生，你！”

　　黄昏的乱葬岗，虫儿鸣叫，倦鸟归巢，愈发衬得有一种让人发毛的安静。
　　上面刚通知要把处决犯人的时间提前，一行人紧赶慢赶，提人，验身，画押，运送，总算把这些死囚都摆弄好了，只等一声枪响，医生检验，记者拍照，就把尸体运走，一把火烧成灰。
　　方才一路在车上，这一队人的小头头儿老马啐嘴抱怨：“不让人吃断头饭，自古也没这种道理吧，挨了枪子儿，到地下还要做个饿死鬼，造孽啊。”下面的人还附和了几句。
　　可是到了现场，日光西沉，蝙蝠乱飞，寒鸦叫得凄厉，显得气氛更加渗人，大家反倒是都不说话了。
　　若不是意外，执行枪决总在午间或深夜，午间阳气足，深夜安静，可头一次在这日夜交替的时刻，半明半暗，影子冗沓，反而更让人发毛。
　　把人按在地上，跪成一排，几个人列队站成一排，举枪一一对应，等待一声令下，就把人送上黄泉路。
　　“徐队长还没来，我们就自己干？不合规啊。”
　　“临时改了时间，谁不是正吃晚啊，上面说了，抓紧执行！”
　　还有人觉得自己看错了，在心里又数了一遍，忍不住小声嘀咕：“哎，怎么多了一个？”
　　“你还管天管地哪，76号刚送来的，你就别啰嗦了。”旁边的人怼了一句。
　　真正到了要死的时刻，明台的心中不是恐惧，更多的却是茫然和空白，所有的事情都像大哥说的那样一步步发展，可就在几个小时前峰回路转，几个人突然闯进他的禁闭室，不由分说就把他带上车，在押送者的交谈中，他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执行枪决了。
　　这一路上，他害怕，恐惧，无措，失落，最后归于释然。
　　虽然不知为何会突然这样转变，不过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老师说过，进了特工这一行，就是一脚迈进了鬼门关，郭骑云死了，于曼丽也死了，他也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纵然大哥和妙芳姐百般筹谋，他终究难逃这个结局，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吧。
　　只是辜负了大哥和大姐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关爱之情。
　　他挺直脊背。
　　捐躯赴国难，虽九死其尤未悔。
　　这时，有个人被几个属下簇拥着走过来，看起来像是个管事的小头儿：“怎么回事？不是晚上才执行吗？”
　　押送的几个人里，领头的那个讪笑着回答：“徐队长，这是76号的紧急命令。”
　　“紧急命令就可以绕过我？没有我的核验，你们就敢执行枪决？无法无天，汪曼春给了你们雄心豹子胆了！”他骂骂咧咧，“少废话，名单呢？核准书呢？身份证明呢？”
　　有人连忙把一叠文件递上。
　　徐队长慢条斯理地翻起来，到了最后一个，他皱起眉头：“明台……？这个人的核准书呢？”
　　“他是76号直接送来，临时加上的，没经过提篮桥，所以没有核准书。”看到徐队长瞪圆了眼，连忙补了句，“不过有汪处长亲自签发的执行令！”
　　“这个臭娘们不会坑我吧？”徐队长狐疑地嘀咕了一句，拿着手中的文件走到明台面前，拍拍他的脸，翻翻他的衣襟。
　　明台本用蔑视的眼神看着这群日本人和新政府的走狗，可下一秒几乎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了，他分明看见，徐队长不动声色地把一块大洋放进他的衬衣口袋！
　　徐队长却没给他一个眼神，就走到旁边去看其他的死囚了。
　　晃了一圈，徐队长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执行吧。”待大家列好队举起枪吗，他又突然说，“好久没动手了，我也练练准头，这个，”他把正对明台的小兵顶开，拿过他的枪，平举对眼，“我来执行吧。”又大声说了一句，是说给要开枪的人听的，“都瞄准点儿，胸口，给他们一个痛快，知道了？”
　　很快，几声枪响之后，死囚仆倒在地。
　　血从胸口汨汨流出，巨大的痛楚让明台陷入模糊的状态，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离昏迷只有半步之遥。
　　“死了？”徐队长走到明台身前，蹲下看了一眼，拍拍明台的脸，小声嘀咕，“装死！”末了才又大声说，“恩，看样子快死透了。把医生和记者叫进来，赶紧拍完照，让车子开来，把尸体搬走。”
　　这一天实在是跌宕起伏，明台本来等着出狱，下一刻却被告知马上就要被执行死刑，到了刑场，以为必死，临了却又有人相救，实在是太过跌宕，所以他很听话地，干脆地昏过去了，所以没看到来验尸拍照的医生和记者，一个是他订过婚的未婚妻程锦云，一个是他未曾相认的父亲黎叔。
　　白单一蒙，破席一卷，尸体被摞进车后备箱，徐队长还特意吩咐：“一个一个单独烧啊，别偷懒都混一起了，做我们这行的，太阴损，能积一点福也是好的。”
　　下面的人连忙应是。
　　烧化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一座小房子，旁边小棚子里堆满了木材，大烟囱，一到执行枪决的日子，就连夜飘起皮肉的焦糊味儿，余灰若没人领走，隔些日子，又一匣子送回这乱葬岗来，随便挖个坑，也没碑没铭，就那么埋了。
　　砰一声，车后盖盖上，车子呼啦啦地开走了，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昏暗，像没关好的水龙头似的，从车缝里，一路淌下血来。

　　特高课的宪兵来得很快。
　　办公室里一片昏暗，他们本以为消息有误，汪曼春已经不在办公室，没想到冲进去的时候，她正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汪曼春木然地坐着，没有表情，就在宪兵队长上前，以生硬的汉语说：“我们奉影佐将军的命令，带汪处长去特高课接受讯问！”
　　汪曼春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诡异而疯狂，然后嘴越咧越大，最后哈哈大笑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短暂的狼狈过后，队长一挥手，示意队员将人铐上手铐带走。
　　即使在推搡中，汪曼春也没有停止大笑。
　　明楼，我爱你，护你，助你，终归于恨你，你说爱我，却怨我，负我，害我，将我推入如此境地！
　　这个时候，他心爱的小弟明台，已经被枪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