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70、第六十八章

　　明台招了。
　　他承认自己就是毒蝎。
　　那是他在港大，一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因为被一些同学讽刺是汉奸的弟弟，狠狠打了一架，就被学校开除了，他正不知道要怎么办，想着回家一定会被家法的时候，有人找到了他，一番慷慨激扬的劝说之后，他热血上头，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军统，告诉他，他的代号为“毒蝎”，然后奉命回沪潜伏。
　　可是随着问话的深入，疑点却不断浮现。
　　“你真的没参加过军统训练班？”
　　“训练班？军统还有训练班？”明台一脸懵懂，“教什么？”
　　梁仲春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教收发电报，暗杀，用毒，格斗……特工需要什么，就学什么。”
　　“那我为什么没参加过？”
　　梁仲春暗啐：我怎么知道！
　　“你是怎么参与行动的。”
　　“原先有人会给我租的门缝里塞纸条，或者给门房打电话……”
　　这都是些什么？过家家？梁仲春打断他的话：“没见过人？”
　　“没……啊，后来见过。”明台像是突然回想起来。
　　梁仲春精神一振。
　　“后来大哥把面粉厂给了我，郭骑云和于曼丽就来了，之后有事，就是郭骑云交待我。”
　　他手里有钱，回到上海，先是找地方待了一些日子，参与了一些行动，又在除夕夜回到了家，想要接近明楼，伺机从大哥那里获取情报，后来被退学的事儿爆出来，被大哥打了一顿之后，又把市郊的一家面粉厂给他练手，上面索性便把郭骑云和于曼丽塞进来，把厂子当成军统的一个驻点，还放了个保险箱存了些资料。
　　嘁，郭骑云和于曼丽两个都翘了辫子，说了也是白说。
　　“你参加了哪些行动？”
　　“刺杀那个汪芙蕖的时候，是我订的餐厅，我还在门口一直盯梢，确定汪芙蕖进去了。”
　　“还有什么？”
　　“还有那个陈炳，是我和于曼丽一起骗出来干掉的。”
　　这个倒是让梁仲春有些意外，他和陈炳有些往来，陈炳失踪，确实给他添了点麻烦：“你们从陈炳那里得到了什么？”
　　“是于曼丽动的手，好像是什么军火库……”
　　“那日本领事馆丢了战区兵力部署的事，你也参与了？”
　　“他们说我身手不行，我没去。”
　　“那明长官座驾被袭击……”
　　“我后来知道的时候，和郭骑云狠狠打了一架！”明台激动起来，“他们故意瞒着我！可我还能怎么办，大哥没事，他们又说我应该以大义为先，我说，我大哥是汉奸，我认了，要为国锄奸，我也不能反对，可不应该这样骗我！”
　　“你如果事先知道，会阻止这次行动吗？”梁仲春问。
　　“我……”明台愕然半晌，才颓然回答，“我不知道。”

　　都说完之后，梁仲春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把心提了起来。
　　按照明台的叙述，他没有参加军统的培训班，几句话就有了个“毒蝎”的代号，这并不符合常理，几次行动，他也是只负责外围警戒、取递物品之类的小事。
　　梁仲春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脑子里百转千回，明台的话到底是不是可信呢？明镜一手将他抚养，百般宠爱，他对明镜的感情非常深，之前一直大义凛然，咬牙不招，听到明镜受辱之后心理防线才崩溃了，这种情况下，加上对话的时候他一直察言观色，认为这些话应该是基本真实的。
　　这样看来，明小少爷的存在更像是一枚烟雾弹，一个挡箭牌，一具“毒蝎”为了保护自己而放置的人偶，而不是真正的军统特工。
　　那么问题来了，真正的毒蝎又是谁，在哪里？
　　这个毒蝎十分聪明而狠毒，他发动明小少爷，一方面利用了明楼的身份，灯下黑，更隐蔽，另一方面，明台一旦暴露了身份，就把明楼也拉下了水。
　　明台吐口之后，虽然还没释放，但梁仲春立即安排了医生给他治疗，妥善处理了伤口，也给安排了一间更为干净的禁闭室。
　　恰好在王天风的房间对面。
　　而发着烧昏昏沉沉的明台被抬到禁闭室的路上，恰好遇上了在工作人员陪同下定时放风散步的王天风。
　　梁仲春仔细观察毒蜂的表情，古井无波，看到伤痕累累的人时，又露出些嘲弄，仿佛在笑76号不过是这些手段——从头到尾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有人看见王天风的手紧握成拳，他的心很沉。
　　本来，他为自己设计了必死的终场，因为他用自己搭档、学生、下属的性命为任务铺路，他无法苟活，可如今郭骑云和于曼丽已死，明台也奄奄一息，他却……
　　好吧，只要计划能完成，能活一个，也是好的。
　　错身而过。
　　梁仲春住脚，笑得别有意味，低声对王天风说：“你的同僚，毒蝎。”
　　“毒蝎？”王天风停下，笑得讽刺而又轻蔑，“我去年年初撤出上海的时候，去襄阳教书了，毒蝎，可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
　　这么说，明小少爷只是个幌子？
　　好吧，原本若是反应快一点，说不定还能捞到这条大鱼，现在一番动作打了草惊了鸟，毒蝎应该早就跑了吧。
　　不过也没关系，梁仲春笑笑，白捡了功劳，还能给明长官卖个好，都是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嘛，他要赶紧去汇报这个好消息了。

　　“处长！”朱徽茵匆匆赶来，“我们在明家面粉厂缴获的电台第三次接到‘催货’的电报了！”说着，她把手上的电报纸递上。
　　汪曼春虽然还端着，实际上眼神晃动，已经六神无主了。
　　她如今进退维谷，原本以为自己会立下一个大功，没想到却把自己陷了进去。
　　她已经收到了梁仲春那边的消息，明台竟很有可能不是首犯，只是一个附逆的所谓“爱国青年”，而密码虽然到手，却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无法开展下一步工作，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及时把密码本传送出去，敌方一旦知道密码本被截获，从而启用新的密码本，那么这些天来所有努力的成果将会化为乌有。
　　而她现在，已经惹得人心背离，大家都等着看笑话，更重要的是，连明楼都在怪她了。没有家人，没有亲朋，没有倚靠，现在，连师哥这唯一的阳光，唯一的仰望，都要失去了吗？
　　甚至不敢去想。
　　“怎么办？”朱徽茵带着焦急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处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退路了，她必须让何维尽快开口，狠狠地说：“还能怎么办，走，让咱们何主任，再松松筋骨。”

　　何维觉得自己冤得很，这个女煞星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
　　自己既然已经软了骨头，叛了党国，都招了一次，还会怕招第二次，硬挺着不说吗？可七零八碎、搜索枯肠说了一堆，她却只冷冷一笑，就说三个字：“继续打！”
　　朱徽茵在一旁好心提醒：“何主任，您再想想，最近，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有什么你还没想起来要说的吗？”
　　脑子被逼着转得飞快，何维终于想起一件他抛诸脑后的事来：“等等等等下……！”
　　汪曼春一挥手，鞭子停下了。
　　“我想起来了，大约一星期前，我早上到办公室的时候……”

　　何维虽然被尊称一声主任，实际上在市政府大楼基本就是个透明人，这也是组织的本意，一枚隐匿的钉子，自然是要不招眼的，安安分分才好。
　　只可惜，太过低调，手无实权，自然也没人追捧，门庭冷落车马稀，见识了大上海的车水马龙纸醉金迷，又只能清贫度日，无所作为，自然渐生怨怼，他那时入了日内阁调查局的手，会如此轻易就改弦更张，这也是一个颇为重要的原因。
　　有了日本人供给的金元，他生活日渐奢侈，心中却常常忐忑到夙夜难寐，又常常安慰自己，党国不会发现，局座不会察觉，而日本人气势汹汹，新政府渐成气候，他这枚暗棋，也许不会有被启动的一天。
　　可是六七天前，他一开办公室的门，以多年潜伏特工的敏锐，立即发现窗边的盆景被移动过了，而且盆里小树的枝桠，被掐掉了两根。
　　婆姨打扫卫生都是一周两次，为了避嫌，都会选有人在场的时候，领导的办公室，都会有秘书盯着——昨天也并不是例行打扫的日子，何维的心脏狂跳起来，惊出一后背的冷汗，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谁进过他的办公室，为什么进，动过什么地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
　　虽然办公室并不大，位置也偏僻，和明楼那样管着经济的红人的气派更是不可比，不过到了主任的级别，独占一个房间的资格总还是有的。
　　他拎了那把半旧的小壶，去盥洗室打了水，哼着调子摆弄盆景，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在盆景里，那是什么意思？何维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位置，发呆了一会，才打开眼前的文件夹，心不在焉地翻起来，却没想到突然一张纸条飘了出来。
　　吊在半空的心瞬时飞到了九天高，他气急败坏地环顾四周，才低下头快速扫过纸条，愣怔一小会，又马上把纸条塞进嘴里。
　　云南会馆，231包厢，壁桌，周四之前送货。
　　纸条最后画了一朵白兰。
　　白兰是他在军统训练班毕业时想要使用的代号，但戴雨农看了上报的资料，说特工本就是隐身于暗夜，直刺敌人肺腑，白兰太过馥郁纯洁，特改名“狸猫”，望他洞察黑夜，为国戍卫。
　　他民国二十四年入的力行社，这段往事，几乎无人知晓，所以，应该不会是日本人的试探。
　　但这不是事前约定的启用和接头方式，而且，自己作为一枚静默的钉子，没有下线，上线直接是重庆，与上海情报站并无交集，一旦启动，也应该是从重庆直接分派任务，而不是以这种儿戏的，极易暴露的方式。
　　他只挣扎了一下，就选择把这事忘了。
　　这任务来得蹊跷，既然已经靠了日本人，自然可能真的去执行，可一旦报告给日本人，他在军统那边就算是暴露了，说不定后面还会引来“锄奸”，还不如按兵不动，假装不知——反正未按约定联络，他保持审慎，也没大错儿，而且他也没有义务配合其他线的人工作。

　　汪曼春气不打一处来，这么重要的事，就这么捂着？！
　　“你仔细回忆一下，纸条上的字，一个字都不许错！”
　　“云南会馆，231包厢，壁桌……”一个特工最基本的素质就是脑子清醒记性好，未免差错，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应该没错罢。”
　　汪曼春听罢，立即大声命令：“来人，马上封锁云南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