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71、第六十九章

　　云南会馆门口，被76号的行动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汪处长，在231包厢壁桌抽屉的顶板下，发现了这个！”
　　汪曼春接过那个小圆筒，倒出一看，又是一卷胶卷，她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难道……又一个密码本？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就有两个密码本，现在又多了一个？那么，这个才是真的，那两个都是障眼法？
　　再把圆筒抖搂一下，又从筒底倒出一枚赌场的筹码。
　　别的，就找不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了，汪曼春拿着两样东西，毫无头绪：“收队！”
　　一行人赶回76号，汪曼春准备再次提审何维，刚下车，就有人赶来禀报：“汪、汪处长，何主任中毒了！”
　　“什么？！”
　　汪曼春连忙跑进刑讯室，看见何维已经被放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面色发绀，嘴吐白沫，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马上送医院！”
　　下属已经叫了救护车，没多久就到了，看着人被抬走，汪曼春又惊又怒：“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毒蜂发现的，”手下吞吞吐吐地禀报，“刚才按例给各处送饭，毒蜂吃了几口，就说味道不对，有一股苦味，马上就把吃进去的都吐了，守卫的人连忙……所有在押人员的饭菜都是一起做的，等我们赶到，何主任就已经这样了。”
　　“我竟不知道，专杀抗日分子的76号竟然还有军统的卧底！我们自以为把人守得密不透风，没想到没声没息地被投了毒，真是天大的笑话！”汪曼春咬着牙，表情瘆人，“给我查！送菜的，烧饭的，送饭的，一个不拉，都给我好好地过筛子。”
　　手下唯唯应是。
　　汪曼春又问：“明台呢？”
　　“明小少爷一直发着烧，他还睡着，所以没吃。”
　　汪曼春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关着王天风的小小禁闭室里，多了梁仲春和汪曼春，便有些挤得喘不过气来。
　　“是□□。”看着76号“两春”凝重的神色，可见事如所料，何维这个叛徒必然是要死了，王天风淡定地说，“军统常用的毒药，有一股杏仁的苦味，能摸进76号，对老师也毫不留情，我的这个得意门生，果然青出于蓝啊。”
　　汪曼春倏地转身：“你是说，毒蝎？”
　　“梁处长，汪处长，”王天风不置可否，“需要我给你们捋一捋吗？”
　　把自己放在前头……呵呵，有点意思，梁仲春双手拄杖，语气沉定，倒也不输阵：“那就麻烦王先生了。”
　　王天风先是沉默，仿佛在整理思路，好一会才不徐不疾地开口。
　　“就如我一开始所说的，这个运送密码本的计划，确实是我安排的，第一方案，当然是由毒蝎所在的小组接收到两份密码本，然后分成两路传送出去，为了保密，其中的真假，几个经手的人，包括我，都不知道。”
　　梁仲春和汪曼春听得十分认真。
　　“而毒蝎，虽然是新人，但果决机段，审时度势，不下于我，甚至犹有过之，所以才被委以重任，派到上海来替代我的位置，”王天风语气中满是激赏和炫耀，“听说他去取密码本的时候，你们差点就抓住他了？”末了这句，又有几分揶揄和嘲讽。
　　这种“熊孩子也是自家的最好”的口气，让汪曼春差点气到爆炸。
　　梁仲春点点头。
　　“干掉郭骑云和于曼丽，拿到两份密码本，你们觉得这个任务算是成功了，是吗？”王天风淡淡地笑，“错了，没抓住毒蝎，你们就是失败！只要毒蝎一旦和重庆恢复联络，你们手里的密码本就成了废纸，同样，第三战区收不到密码本，你们所做的也都是无用功。”
　　梁仲春还好，汪曼春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PIAPIA的痛。
　　“何维是第二方案里预定的接头人，也许正是取密码本的时候差点被抓，让毒蜂意识到情况险峻，任务又十分重要，所以才又临时动用了何维这条备用的线，他给何维递消息，我猜应该是在郭骑云和于曼丽行动之前，”
　　按照何维的口供，梁仲春脑子一转，确实如此，他点点头。
　　“但毒蝎疑心一向很重，动用他丝毫不熟悉的何维只是下下之策，更何况这个人戴着‘叛变’的记号，所以，何维会拿到的密码本必然是假的，他以为何维不论是真叛变还是假叛变，都一定会有所动作，毒蝎设这个局的时候，必然还留了后手——除了密码本，你们在云南会馆那里还取到了什么？”
　　汪曼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那枚赌场的筹码代币。
　　王天风接过看了一眼，笑笑：“华山路那场子的筹码，第二档，一块钱的币，不过这是特制的，”他又翻了一面，指着上面的一组数字，“ 2是二楼，二楼都是大赌的包间，9是包间的编号，第三个数字是时间，4代表周四，最后两个数字是具体的时辰，08就是未时，1点到三点——这个赌场，原先就是军统下设的产业，只是上海沦陷，现在管场的是南京哪位的小舅子，何维若是真的去接头，必然会有点什么发生。到时虚虚实实，声东击西，可以大大方便自己这拨人行事，所以毒蝎才以这种破绽百出的消息传递方式——没想到何维竟什么都没有做，而把他们都给卖了的竟会是我。”
　　“你是说，何维这条线的密码本根本就是假的！”汪曼春气极，“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汪处长，冷静一点。”梁仲春假惺惺地劝道。
　　“你怀疑我的诚意？这些都是我根据现在情况的推断，我要怎么事先告诉汪大处长你？”王天风倏然睁眼，语气依然是讥诮的，压迫的，“我原先说出何维这个名字，只不过是觉得应该要通过他的手，把密码本传送出去。”
　　梁仲春接口：“你是说，我们干掉了郭骑云和于曼丽，导致现在密码本无法传送，而何维那里，本来应该有办法把这些胶卷送到第三战区。”
　　王天风微微一笑。
　　这时，有人跑到门口：“梁处长，汪处长，那个……刚刚医院来了电话，何主任抢救无效，死了。”
　　“什么？！”梁仲春和汪曼春齐齐失声。
　　王天风闻言也微微动容。
　　“王先生，耍我们很好玩吗？”汪曼春蓦地回头，十分恼怒，“这样让我们猜谜，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真心投诚！”
　　王天风依旧平静无波：“第一，我离开上海已经一年多了，毒蝎对这里的情况和人员布置比我更熟悉，第二，虽然是我做的方案，但是毒蝎一向喜欢随机应变自由发挥，他会怎么做，我无法预料，第三，你们为何要大张旗鼓地搜索云南会馆？毒蝎本来未必会知道何维被抓，还会抱有翻盘的一线希望，现在你们一动手，他只要不傻，就会猜到是我叛变了，所以马上就冒险下毒，为了封口，为了报复，也为了锄奸——”王天风呵呵冷嘲，“毒蝎手下的人都死了，没有电台，孤立无援，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我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你们却漏洞百出，辗转无功，汪处长，要怪，好像也只能怪你们自己无能吧？”
　　“王天风，你！”
　　梁仲春按住气急败坏的汪曼春，放低姿态虚心求教：“是是是，我们确实有诸多疏漏，王先生，那你说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仿佛有了面子，王天风慢悠悠地说：“首先，不惜一切代价，马上抓住毒蝎，不能让他和军统，特别是上线毒蛇恢复联系，这样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其次，”他看了76号的两个处长一眼，“也罢，我再给你们指条路，这条线本来和计划无关，毒蝎应该也不知道，不过现在也只能仓促一试了，你们通过华商电台发布一个广告，让他们和毒蝎的电台取得联系……”

　　枫林桥一带杂乱逼仄的小巷子里，枪声此起彼伏，鸡飞狗跳。
　　一个身量不高披着打满补丁的赭色对襟薄袄、用一顶磨出了毛边的黑毡帽遮住大半张脸的人在前面冒着子弹飞奔，虽然十分狼狈，但他每一次回头开枪，总是枪枪神准，能撂倒一两个。
　　76号行动队的人跑得气喘吁吁，虽然呼呼喝喝，不断叫嚣，却随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而显得色厉内荏。
　　——这个毒蝎果然厉害，明明设下了包围圈，不说天罗地网吧，那也是层层布设，没想到硬是给他跑出来了，还折了这么多弟兄！
　　他们一边跑一边继续开枪射击，突然，前面的人影趔趄了一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大家欢欣鼓舞：“他中枪了，快追！”
　　子弹明显密集了起来，前面的人好像又中了一枪，一瘸一拐地踅进旁边的巷子里。
　　毒蝎依然在负隅顽抗，他借助曲折的巷道和两侧的房屋做掩护，不断回击，行动队的人又被弄掉了几个，可是突然，那边哑火了。
　　领头的小队长大喜：“他没子弹了！抓住他！”
　　就在大家准备一拥而上的时候，突然一颗手雷被扔了出来。
　　一声轰响，地上又多了三四具尸体，要不是手雷火力小，以刚才一瞬间的人员密集程度，还可以多干掉几个。
　　小队长气得嗷嗷叫，拿起枪就朝着十几米外晃动在墙后的身影乱射，没想到那身影一顿，仿佛在捂住胸口，然后就艰难地又往巷子深处跑去。
　　这一次，行动队小心起来，循着血迹，走几步躲一躲打几枪，最后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而墙角下，躺着一个人，看打扮，就是他们刚才一直在追的毒蝎，肩头和大腿都中了枪，特别是胸口的血窟窿里的鲜血喷涌而出，他还在竭力地呼吸，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可是显然已经不行了。
　　有人掀开了他的帽子，想要看一看他的样貌。
　　就在这时，压在那人身下的定时炸弹，炸了。

　　梁仲春站在弄堂二楼的窗户边，看着手下将手中的胶卷小瓶不动声色地放进卖花姑娘的花篮里，然后擦身而过。
　　完事儿了，他放下窗帘，晃晃头，歪嘴一笑，露出那一口乱七八糟的牙。
　　汪曼春坐在咖啡厅二楼的卡座上，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她的眼睛盯着楼下的一个位置。一个人喝完咖啡起身，却把一包打包好的沈大成的糕点忘在桌上，这时正巧有人经过，无比自然地拎走了这串糕点。
　　两个密码本，总算都传送出去了，汪曼春长吐一口气，之前虽然成功围剿毒蝎，但毒蝎手段狠辣，临死也拉了不少人垫背，折损了这么多行动队的弟兄，只能算是惨胜而已。
　　这短短一周的时间内，抓到毒蜂，截获密码本，抓捕明台，拿住何维，何维被杀，联络军统暗线传递密码本，围剿毒蝎……事情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步步推进展开，让人无暇深思，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立了大功，却推远了明楼。
　　而其实接下去，甄别真假密码本，破译敌方电台，获取重要情报信息，才应该是她，一个电讯处处长的本职工作。
　　汪曼春带着电讯处的下属夜以继日地工作，他们从各种已有资料和蛛丝马迹，结合目前截获的各种电报分析，认定于曼丽身上的那份密码本才是真的，并据此破译整理出一大批重要情报，日军根据这些情报，及时调整了第三战区的军力部署和作战计划。
　　汪曼春受到了特高课的特别嘉奖，而且特高课正式下命，由她总领76号一应事务。自此，她确立了自己在76号的地位，一时间声势煊赫，风光无限。
　　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很完美。
　　而且上面对于王天风和明台的处理意见也明确了，王天风押送南京，由汪主席亲自发落，明台涉事未深，又是政府官员亲属，再羁押教育一段时间，以儆效尤。
　　看到明台的处理结果，汪曼春松了口气，这下，她和师哥之间，应该有转圜的余地了吧。
　　自那日明镜大闹76号起，明楼就自动自发地停职反省，静待此事的处理结果，人也没回家，一直住在饭店里——她立即起身叫车，去了华懋饭店，她要去告诉师哥这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