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68、第六十六章

　　进了76号的刑讯室，何维既心虚又恐惧，还有些糊涂。
　　他甚至算不上脚踩两船，首鼠两端，而只是党国的背叛者，自然畏缩如惊弓之鸟。
　　戴雨农层层布局，在上海安插的军统人员并不只有明楼这一颗钉子，这些钉子有的有上下线，有的孤单一人，每条线都是独立存在，彼此几乎不横向联系，甚至，除了经常执行任务的情报科及下属的行动组，其他隐秘的钉子几乎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这些力量直接由重庆掌握提挈，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脉络。
　　何维就是一枚单点的钉子，没有下线，安插在不起眼的位置，除了收集情报定期直接向重庆报告之外，基本处于半休眠状态，一旦行动需要，就会作为奇兵发挥作用——原本的意愿是很好，只可惜，一笔军统下拨的活动经费被日内阁情报局上海调查组截住了之后，这颗钉子暴露了。
　　何维并不是什么硬骨头，没坚持多久就招了，为了让转变者发挥更大的作用，调查组秘而不宣，仍旧把人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他们也在等待，等这枚军统的钉子一旦被启用，必然是十分重大的行动，这也正是他们收网的时候。
　　戴雨农定下一个准则：一日为军统，终生为军统，竖着进来的，要出去，可以，横着出去，何维知道重庆，特别是局座会怎么对待背叛者，他自我催眠应该不会被发现，忐忑了一段时间，发现果然没有被重庆方面发现，也渐渐松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日本人给的好处来，不过他毕竟是军统老人，知道要低调，除了悄悄置了套位置不错的小别墅外，就全换了金条存着，大家也都不知道他发了财。
　　没想到不知为何没招来执行清肃的军统暗杀人员，却突然被抓进了76号，而且一来，就不由分说先一顿好打，给足了下马威。
　　“何主任，说说吧。”
　　汪曼春，这个上海滩闻名变色的女煞星，头发盘得精致，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猩艳红唇噙着一抹冷淡的得意的笑。
　　何维身上的衬衫已破破烂烂，一道道的血凛子热辣辣地痛，闻言抖着声音只说了一句：“我要见日内阁情报局的柴崎长官。”
　　“拿日本人压我？什么都没说就想脱身，你也想得太好了。”汪曼春的声音冷冽而轻蔑，“何主任，你是军统的老人了，这76号的规矩不用我说了吧。”
　　“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何维的语气是平静的，带了一丝无奈。
　　他的骨头是软了点，可不是傻子。
　　现在到底什么状况？
　　是日本的情报机构内部倾轧，内阁情报局和梅机关针分相对，争夺资源，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是新政府和日本人争权夺利，要争取更大的话语权，而自己只是个中一环？
　　是内阁情报局内部出了什么岔子，自己这条线要废了，所以把自己送到76号来，榨干剩余价值？
　　还是单纯自己军统卧底的身份暴露了，76号拿住了自己？
　　又或者，这次重庆安排的新任务出了纰漏，才把自己牵了出来？
　　在现在依然摸不清楚状况的状况下，他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说多少，说哪些方面的，就是个问题。
　　“当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汪曼春挑挑眉。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汪曼春并没有太多耐性，就在她要示意手下继续用刑的时候，有人来报，凑着她的耳朵说：“明长官的大姐，明镜董事长来了，在门口大叫大闹，说要见您。”
　　“给我挡住了，不见。”心里的狠和痛一起排山倒海涌来，汪曼春的表情变得阴鸷，对另一个手下说，“幸好提醒了我，差点把明小少爷给忘了，走，去那边转转，活动活动筋骨。”

　　“明大长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把你大姐瞒好了吗！”程妙芳在电话里焦急地说，这个号码是明楼办公室里唯一相对安全的专线，饶是如此，一般情况下她也很少打，这次是真的顾不得了，“她是怎么知道消息的，还好我派了跟着的人还算机灵，在半路上故意扎了她的车胎，也只耽搁了小半天，进了城就朝76号去了！”
　　“什么！”明楼大惊。
　　这完全是计划外的情况，苏州的几个产业都故意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问题，他相信自己的安排能把大姐瞒得严严实实的，待一切尘埃落定，大姐回来，再负荆请罪好好解释，没想到……没想到！
　　“先别管那些了！”妙芳急匆匆地说，“我先赶过去，你也准备出发，憋足气，咱们要把这场戏演好了！”

　　碍于明镜长官长姐的身份，门口的人不敢狠拦，明镜进了门一直不肯走，站在76号的院子里要见汪曼春，最后急了，就一直大声喊。
　　在办公室里的梁仲春听见了，十分尴尬，上司的当家大姐，他和阿诚关系有不错，应该说，正是借着明长官的东风做自己小本买卖的，充耳不闻不好，去劝也不好，明家小少爷的事儿实在是太敏感，再加上他和汪曼春又别着苗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拄着拐拖着腿一圈圈磨地板。
　　汪曼春终于出来了。
　　明镜深吸一口气，走到汪曼春面前，收敛起所有的骄傲和凛然，低声下气地打招呼：“你好，汪小姐。”
　　汪曼春注视着她，明楼的大姐，明家说一不二的铁娘子，她蚀骨铭心恨着的，拆散她和师哥的元凶，突然嫣然一笑：“您好啊，明大董事长。”语气中的余裕和讥诮尽显，“刚才他们来报告，您亲自到76号来，说要见我，我吓了一跳呢，可惜事务繁忙，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好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她抽出一条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血渍，语气并不那么真诚，“马上就出来了，多有怠慢，勿怪啊。”
　　为了明台，不得不低头，明镜忍住气，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一些：“汪小姐，我本来是不应该来麻烦您的，可明楼最近实在太忙，我也是不得已。”
　　“那我就不知道了，明董事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就像是猫揪着老鼠尾巴，用爪子来回逗弄。
　　“我……我刚从苏州回来，就听说我家明台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被抓到76号里来了，还被套上了抗日分子的名头，”说到明台，明镜又有了面对预料之中的汪曼春的羞辱的勇气，“您也知道，我家明台虽然顽劣不成器，可他一向胆子小，是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一切尽在掌握中，汪曼春得意地想。想要抓住毒蝎拿到真的密码本不假，可是手里握着明台，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不报明镜当年羞辱和拆散的深仇大恨？明楼瞒着明镜，拼命想办法把他大姐留在苏州，消息，自然是她故意派人露出去的，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明镜到底是不是红色的。
　　一石二鸟，一举两得，那可就好的不能再好了。
　　“是吗明董事长？您真是被明楼宠坏了，一点儿都不懂事呢，”汪曼春双手插兜，“明台会进76号，自然是有实证的，想要带他走，没那么简单，”她的笑容带着恶意，“况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他是走不出去的。”
　　明镜蓦然色变：“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想把他怎么样，就把他怎么样。不过你这个宝贝弟弟，和你一样是个臭脾气呢，我怎么敲打他，都是冥顽不灵，”汪曼春低头瞅瞅自己的皮鞋，慢条斯理地说，“你看看，我好好一双鞋，都给弄脏了，溅我一脚血。”
　　“汪曼春，你这个畜生！”

　　天色阴沉下来，仿佛就要变天了。
　　明镜忍着屈辱，双膝跪地，给汪曼春擦鞋。
　　“我十九岁那年，在你明家大门口对自己发过誓，我汪曼春一定会嫁给明楼，”汪曼春低头瞅着正用袖子擦着自己的鞋子上血迹的明镜，冷冷地说，“我，就是在等着你咽气呢。”
　　这个女人说过，只要她没死，自己就进不了明家的大门，记着呢，烙在心口上，一个字都不会忘！
　　“汪处长，威风了啊。”程妙芳推开门口的守卫，快步走过来，扶起明镜，大声讥讽，“你要嫁，也要明楼愿意娶才行啊。”
　　“妙芳！”明镜低喝示意程妙芳闭嘴，她百般伏低做小，就为了明台，这些侮辱算什么，就算是豁了命，也要把小弟救出来！
　　被戳到软肋，汪曼春先是气极，忽而又倨傲一笑：“程妙芳，你搞清楚一件事，现在是明董事长有求于我，你该叫明董事长她别这么低声下气，守好她那一身骨气傲气。”
　　“你只想极尽可能地戏弄折辱大姐而已，”程妙芳松开扶着明镜的手，毫不示弱地站在汪曼春面前，直视她的眼睛，气势全开，“你根本不会放过明台，对不对？”
　　甚至，因为想起明镜，对明台更狠，更残酷——她不能说出口，不然明镜会疯掉。
　　“大姐？你叫得还真亲热呀，”既然被拆穿，汪曼春痛快地承认，“没错，我才不会放过明台，甚至，因为他的骨头太贱了，我还得下手更狠点才行，”她转身朝向明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包裹着什么的血迹斑斑的手帕，往地上一丢，“等着替他收尸吧。”
　　阴翳的乌云越压越低，突然响起一阵雷声，雨，就要来了。
　　明镜连忙捡起手帕，打开一看，先是一惊，接着眼泪喷涌而出，那里面包着的，是沾皮带肉的血淋淋的指甲！十指连心，小弟该有多痛啊……
　　“啧啧，可惜了金尊玉贵的明小少爷，昏迷的时候嘴里还嘟哝着‘姐姐，救我’、‘姐姐，救我’……我可是刚拔下来的，一根没少，你数数？”
　　明镜凄厉地诅咒：“汪曼春！你不得好死！”
　　汪曼春无所谓地一笑，轻佻地说：“我都忘了，等明台执行了死刑，你们兴许连骨灰都拿不到，这个留着，做个念想吧。”
　　说罢，转身就往楼里走。
　　虽然做过很多次心理建设，可真的看到这一幕，程妙芳心里依然充满了怒火，又像坠了千斤巨石。
　　这是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她喜欢一个人行动，就是不愿意看到有人因为她的计划，她的行动，她的选择而这样，即使，是自愿无悔的，她不愿意背负他人的人生，可现在没有退路了，箭在弦上，她必须要咬着牙，逼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汪曼春，你忘了一件事。”程妙芳暗暗握紧了拳头，大声说。
　　汪曼春虽然没有回头，却果然停了下来。
　　“大姐和明台才是明楼的亲人，你侮辱伤害他的亲人，明楼她会原谅你吗？！你以为除掉大姐和明台是打破了你们俩之间的障碍吗？！不，你只是把明楼逼到尴尬的不得不恨你的位置罢了！”
　　“不要提明楼！不要给我提他！”汪曼春还没说话，明镜已经被这一包血淋淋的指甲震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含着泪怒斥。
　　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滂沱大雨应声而下。
　　明楼和明诚匆匆赶到了。
　　“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