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62、第六十一章

　　明台和程锦云的订婚仪式是最摩登的西式。
　　明台精心打扮，西装革履，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拥住同样光彩照人的爱人，在众人的祝福下交换戒指，亲吻。
　　这一刻的明台是无比幸福的，他找到了相爱的、志同道合的一生良伴，在接下去或长或短的人生里，他将成为真正的男人，担负起一个小家庭，将和爱人相濡以沫，生死相依，将……
　　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某个计划中的死棋。
　　命运注定，留给他的美好时光已经不多了。
　　明镜又是开心又是酸楚，不住地拭泪，他的小弟，那么小的小囡，长大啦，都要成家了，一晃二十载，她也算没辜负那位舍命救了自己的明台的姆妈了。
　　明楼和明诚虽然欣慰，却也同样感慨而失落，而更深更深、不敢显露分毫的，是绝望的焦灼。
　　负重独行，不敢言家，若是小弟真能幸福，这个家，也算是有些圆满了，可这，明明就是最后的晚餐，临行的飨宴。
　　明楼在心中悄悄祈求上苍，就让这次聚会，成为亲友为我送别的一晤吧——明台，明台，大哥总盼你上进好强，唯独这一局，你输了这一局，好吗？
　　“大哥，吃蛋糕！”
　　明楼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到明台和程锦云站在自己面前，程锦云端着一碟蛋糕，笑得甜蜜而羞涩。
　　“好，谢谢，”明楼接过“弟妹”递来的碟子，又调侃小弟，“你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明台嘟嘴：“你怎么和阿诚哥说一样的话呀。”嘀咕道，“我高兴，我就是高兴，行不行啊！”
　　“行~~”明楼的话带着几分宠溺，“蛋糕，给大姐送了吗？”
　　“送了，切好了第一块就给她。”明台不依，“大哥，我的订婚仪式，你能不能不发呆啊？！”
　　明楼虚心认错：“知道了，大哥错了——还不给客人们送蛋糕去？一会儿舞会就要开始了。”
　　“喔，好。”明台应承了一声，和程锦云牵手走开，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
　　“大哥……大哥最是要强，摆一副封建家长权威，他竟然认错？天要下红雨啦？”明台像是自言自语，“最近怎么感觉大哥和阿诚哥都是怪怪的？”
　　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已经瞒着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还好吧，也许是为你高兴？”锦云试着回答，其实她和明楼一点都不熟。
　　“管他呢。”明台瞬间又把事情抛在脑后，今天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大哥和阿诚哥那两个老光棍，是在妒忌他吧！

　　王天风是穿着那套明台在香港为他量身定做的西服出现在舞会上的，他新衣革履，头发精心梳弄过，收敛起迫人的气势后，倒也少了些杀气和疯气，多了些温文柔和。
　　与军校里的利落整齐又不是同一个风格。
　　他既是来祝福自己的学生，又是来传达任务的。
　　而这时的明楼正在露台上和明堂打马虎眼，说着些聪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睛一缩。
　　王天风和明台交代了任务，然后意有所指地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珍惜美好的光阴。”
　　然后告辞。
　　看着王天风的背影，明台又一次感到了异样，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感觉到被隐瞒了什么，似乎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大哥，阿诚哥，还有老师，都是这样。
　　这时，从大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王先生，好久不见！”
　　王天风脸色一变，停下脚步。
　　“妙芳姐！你回来啦？”明台惊喜地快步上前，却发现王天风和程妙芳之间流动着诡异的气场，试探着问，“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王天风语气不怎么好。
　　“认识？”妙芳笑得别有意味，眼神绕着王天风转啊转啊的，“那时‘毒蜂’潜伏在上海，凡事都避着我走，快两年了我们都没打过一个照面，在后来在香港你和你老板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以为你早就把原先那点子香火情全忘了——原来你还记得我们认识？”
　　明台吃了一惊，妙芳姐原来不仅对大哥和自己的身份很清楚，对老师的身份也是知情的，还敢毫不避讳地讲出来，她还参与了几个势力的走私活动，正如自己猜测的，应该也不仅仅只是一个青帮话事人而已吧？
　　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都这么复杂？为什么他们都互相认识，唯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王天风被怼得没法。
　　别的不论，程妙芳可是在局座面前挂了号的人物，又掌着青帮实权，他焉敢看不起，只是那次在哈尔滨，程妙芳和明楼联手怼他，他可是吃了不少瘪，有了那一次的前车之鉴，后来在上海的时候，他一是怕暴露身份，二是也有点想要避开的意思，走私或者需要向青帮借力的时候，都没亲自出面。
　　那次在香港，奉局座之命带走明台，他只能执行命令，不能帮同僚旧友的弟弟一把，他心中也有几分愧疚。
　　“明台，那边叫你呢。”妙芳指指远处的草坪，那里富贵喜庆，幸福洋溢，大姐明镜正朝他招手。
　　看来两人有话要说，明台回头看看远处，又看了两人一眼，对妙芳说：“姐，那你快点来啊。”
　　“知道了，看你，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妙芳笑眯眯地说，“恭喜啦，”又晃了晃手上的礼盒，“给你和程小姐准备了礼物，待会亲手奉上。”
　　“你怎么和大哥阿诚哥说得话一模一样啊。”明台嘟嘴抱怨，又粲然一笑，朝她挥挥手，再向王天风鞠了一躬，跑向草地那边的大姐和程锦云。
　　明台的笑容阳光而又清澈，这是一个幸福的年轻人，至少，在此刻，在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妙芳和王天风收回目光，两人四目相交，火花四溅。
　　“程小姐。”王天风低声说。
　　“王成栋？王天风？毒蜂？疯子？”一个一个名字叫过去，妙芳的语气带了几分随性和漫不经心，却无端让人觉得危险，“一年多前，你把上海搅了个天翻地覆就拍拍屁股走了，害我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啊。”
　　王天风脸皮抽搐，有几分尴尬。
　　“去年在上海混不下去了，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怎么，现如今，又厚着脸皮回来了？”
　　“你管不着。”
　　“我怎么管不着？我好好的在磁器口，优哉游哉喝茶呢，眼一瞅，哎呦，怎么有个人像是见过？”程妙芳睨着他，语气嘲讽，“我想来想去，想来想去，哇去，那不是王成栋嘛，他又要干嘛，我怕万一这大马蜂回了上海，把大家都蛰得满头包，立马就日夜兼程，一路赶回来了，怎么样？感动不？”
　　王天风被气得不行，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憋屈的时候了，他就说，他和这个女人，就是八字不合，不能见面！
　　“放屁！”
　　“嘿，你说脏话！你竟然在学生的订婚仪式现场说脏话！”妙芳大呼小叫，一直在挑战王天风的怒气爆发的阈值，甚至还朝他吐舌头做鬼脸，“不文明！没素质！”
　　“你……！”
　　“这么骂你你都忍了？忍功了得啊！”程妙芳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看来你真是来送死的，那狗屁计划看来是要启动了？”
　　王天风大骇，立即欺身上前，手刃如刀，杀意凌厉，妙芳并不示弱，伸手格挡，两人过起招来。
　　“住手！”
　　身侧传来一声低喝，是明楼和明诚快步走了过来。
　　妙芳一分神，便被击中后背，好在明楼伸手一搂，将人护在怀里，卸了几分力道，饶是如此，也是痛得脸色煞白，半天缓不过劲来。
　　“你竟然！”王天风的脸色如黑云笼罩，十分骇人，凑近明楼低吼道，“你竟然把计划告诉她？！你是不是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你知不知道这将会是一个灾难？！所有人的牺牲都可能是白费？！”
　　明楼这才知道王天风突然出手的理由，对妙芳好强又爱撩拨人的性子十分无奈，可看到妙芳虚弱的样子又心疼，看样子又是带了伤回来的，责怪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不是他告诉我的。”妙芳的声音带着几分虚软。
　　王天风声色俱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诈你的。”
　　王天风一愣。
　　“我是诈你的，”妙芳把大半力气都花在忍痛上，眸子半闭，声音轻而缓，却震得王天风目瞪口呆，“按你们老板的脾性，你既然在上海铩羽而归，就不会再把你派到上海来，除非有什么非你不可的任务，很有可能这就是一票子的买卖，做完这次，你八成是又留一个烂摊子，要不就离开上海，跑了，要不就是为国牺牲，拜拜了。而且现在是战时，军统人员不许结婚，你既然敢在明台的订婚宴上露面而不出手阻止，我猜这任务应该是需要明台参与，甚至极为危险，有去无回，你心底还有一点良心温情，觉得有愧于他，不是吗？”
　　王天风觉得心里有一群什么动物奔腾而过，他不知道该气自己也算是老牌特工，竟被个外行一诈一个准，该惊程妙芳感觉敏锐行事大胆，不愧是得局座看中的人，还是该叹程妙芳对自己印象如此之差。
　　真正清楚死间计划的所有细节和步骤的，只有他自己，可是能猜到这些，也足以让人惊骇难安了。
　　明楼和明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妙芳早就知道死间计划，现在根本就是在一本正经地瞎扯——虽然也不知道她到底从何得知这个绝密的计划的。
　　“你……”
　　“我还能够猜到，明楼和阿诚也是这个计划的知情者——到底是怎样疯狂的计划，会让他们亲手把自己的弟弟推入死境？”看着明楼和明诚凝重黯然的表情，妙芳语气凉凉，“没想到我猜得这么准，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打女人。”
　　把王天风噎得不行，俄尔狼狈地警告明楼：“看好你的女人，让她别坏了事！”
　　“若要论即兴发挥天马行空，你还不如她，”明楼看了怀里的妙芳一眼，十分一言难尽，不知道是该担忧好还是幸灾乐祸好，或者是期待妙芳能以她的方式冲出这条死路，“我是管不住的。”
　　妙芳宣告：“我就是偏要搅了这个局，翻了你的天。”
　　“你敢？！”王天风瞠目欲裂。
　　妙芳十分嚣张，还他一个白眼：“呵呵。”
　　你试试？
　　我偏要试试。
　　王天风悻悻而去，不欢而散。

　　“你又哪里受了伤？严不严重？”明楼上下打量着妙芳，若不是阿诚就在旁边，他就要掀衣解带，亲自上手确认了。
　　程妙芳却沉着脸推开，冷不丁掀手给他一记甜脆的耳光，然后转头往正热闹的花园里走去。
　　“大哥！”明诚低语。
　　“我的决定，她已经猜到了，”明楼捂着脸低叹，“是我，是我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