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60、第五十六章

　　大约是被明镜吓了一跳，没两天，安排好手中的事，程妙芳就又忙不迭地跑出去了，还让明楼放心，一定会在死间计划开始之前回沪。
　　明楼只能报以苦笑。
　　妙芳不是只会莺歌燕语的鹂鸟，而是搏击长空的鹰，他不能将她锁在身边，护在翼下，只顾儿女情长。
　　程妙芳先飞香港，又飞昆明，见了杜镛之后，再飞重庆，面见戴雨农。
　　这是一步险棋，戴雨农必会询问“后羿”的情况，而面对老奸巨猾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长，一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然而，这也是最直截了当的打消戴雨农怀疑的方式。
　　程妙芳不是下属，又是好友的义妹，戴雨农在神仙洞的小公馆里接待了她。
　　小公馆里金屋藏娇的，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影星，王佩珊。
　　戴虽然有妻子，婚姻之外的女人也很多，而这位，是他原本就极为爱慕的一位，当年王佩珊每每有电影新上映看，他总会看第一场，只是公务繁忙，王又是名花有主，才没有出手。
　　抗战打响，上海沦陷，王佩珊民族气节尚存，不愿谄媚日本人，便迁居香港，后来香港局势又日渐紧张，她又不得不搬到重庆，她家当多，加上朋友请托，一路上便有三十余件行李，半路上全都丢了，戴借机帮忙寻回这些行李，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而王的丈夫，却碍于戴的威势，一声不敢吭，跑到昆明常住，无事不敢回重庆。
　　现在正是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
　　“戴先生。”程妙芳笑着打招呼，把手中的几个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戴雨农一反往日的在部下面前的城府，又不似朋友之间的张扬，坐在沙发上，竟有几分和蔼随性。
　　“你带了什么礼物来？我可要好好看看。”
　　程妙芳自然要顺着卖乖，一样一样地翻检展示：“这是伯爵腕表，男女一对儿的，可是特意从瑞士带过来的。”
　　戴雨农接过王佩珊递来的茶，又拍拍身旁，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闻言打开锦盒，两只表，一只大气刚毅，一只精致婉约，他虽未说话，却满意地微微点头，放在一边。
　　“这珍珠项链，虽是南洋珠，好在圆润光华，大小一致，在当年稀疏平常，现在南洋动荡，这样的珠子都算难得了，我只得了两挂，一挂刚送给蒋夫人，这一挂，佩珊小姐脖子纤细，折两圈，配旗袍刚刚好，”看到王佩珊的眼光一亮，程妙芳把珍珠拿在手上，递给戴雨农，“您评评，这东西怎么样，配不配得上这千娇百媚的大明星？”
　　“不错。”戴是顶顶大的情报头子，察言观色，洞察人心，自然是炉火纯青，情人脸上掩饰不了的喜色，自然是看到了。
　　“只是不错？”程妙芳嘟嘴，作势要把项链收回。
　　戴雨农失笑：“很不错！”又用手指虚点，“调皮！”
　　所以他很喜欢程锦云，就是这个道理，肯上进，能吃苦，学东西快，性子不错，格局也大，还会看眼色，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不想在心仪的女人面前展露阴鸷桀骜的一面，就卖乖讨巧，插科打诨极合他心意。
　　旁边还有一摞油纸包，打着麻绳，看起来像是糕点，戴又问：“这是什么？”
　　“沈大成的桂花糕、青团和双酿。”
　　戴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沈大成家的点心虽好，也要吃一个新鲜。”
　　程妙芳十分得意：“您试试？”
　　半信半疑，戴试了试，小有惊喜，不禁连连颔首，示意王佩珊试试，王佩珊虽然祖籍广东，却是在上海出生的，幼年迁居各地，但十六岁时又回到上海，能说一口顺溜的上海话，对于上海的小吃，也是极为喜欢的，她跟着尝了，果然是久违的味道，十分开心。
　　程妙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光是这些礼物，她就绞尽了脑汁，价值，心意，讨巧，一点都不能少，沈大成的糕点，也是有了作弊器，才能维持口感的，大明星倒是喜欢吃天津糖炒栗子呀，可若是一捧热乎乎地送上去，隔天还要，咱戴大局长满城的找没找着，她还不得倒大霉。
　　讨好了美人，自然要开始做正事儿，戴拍拍王佩珊的手臂：“我和小妹去书房谈点事，你去做饭吧，辣椒虽好，偶尔吃点上海口味也不错，红烧肉我爱吃。”
　　重庆虽是后方，战乱频仍，常遭日本空军轰炸，物资匮乏，百姓困苦，唯独戴位高权重，生活奢侈，甚至更胜蒋公，喜爱汽车，便有各式新款汽车十几辆，重庆公馆私宅多处，各地的房产别墅更是数不胜数，平日还有两个厨师随侍，王佩珊爱吃水果，他便动用特权日日送来，今日是因为和王佩珊的关系虽无人不知，到底尚未公开，他又爱大明星妩媚贤淑，便让人送来食材，等爱人一展厨艺。
　　王佩珊应了一声，乖巧地去了，戴雨农才领着程妙芳往小书房里去。
　　对坐之后，戴雨农沉默了良久，一直看着对面的小囡，是压迫，是心理战，一方面，确实又是想起往事，思绪万千。
　　时光飞逝，那个瘦小却倔头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大姑娘了，杜镛那时说对了，这小囡会有大出息，果然，如今杜兄在上海的场子，都是她在撑着，能够威名不坠，声势不衰，殊为难得。
　　只是她和那个“后羿”，究竟有多大的关联呢。
　　程妙芳坐在椅子上，身子舒展，镇定自若，只有眼神中微微露出些难以尽掩的惶恐。
　　戴雨农忽而一笑，第一句，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你和明楼，怎么样了？”
　　楞了一下，才回道：“他总一时冷一时热，摸不透。”说罢嘟着嘴，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
　　“明楼是不错，他在上海独木难支，你要多帮帮他，他会记你的好。”
　　“戴先生这是于私还是于公呀？”仿佛放开了一些，妙芳有些俏皮地问，“先生又和您抱怨什么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他奔忙呀！若说为公，毒蜂那些烂摊子，我收拾了不少，现在明楼和什么毒蝎，我也是帮了不少忙，跟别说这两年的船来货往，我可没可着您收钱啊。”她压低声音揶揄道，“您看您这万花丛中过，怎么就不在训练班里教教他们怎么对女人好啊？”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戴雨农闻言大笑，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惬意起来，“我这就让人发电，斥他一顿。”
　　“哎可别，他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到时候必定还怨我和您说这些。”妙芳不好意思，语气略带撒娇，“您什么都别说，我才不信我成不了。”
　　“若你成了，到时候要结婚，我给你破例特批。”
　　程妙芳豪气干云：“若是能成，我也愿意等到抗战胜利再结婚。”
　　戴雨农拊掌：“好，有志气，到时候请蒋公主婚，我给你们证婚呀。”
　　“那先生怎么办啊？”皱皱鼻子，一脸迷糊。
　　“傻囡，若是中式，他要背你上轿，若是西式婚礼，杜兄他不得牵你的手进场啊。”
　　“对哦。”程妙芳一拍脑门，随即又想起自己一个女孩子，大言不惭地讨论起自己的婚礼来，不由得面露红霞，十分羞赧。
　　“一转眼，你就到了这个年纪，恍惚想起来，杜兄念叨你的婚事，竟有好几年了。”戴雨农忽而感叹。
　　程妙芳抱怨道：“先生就像唐僧似的，一见我面，就叨念这个，这次去昆明，我还想逛逛滇池，他一直数落我，吓得我呀，一溜烟儿就跑重庆来了。”又补了一句，“若不是跑得快，这沈大成家的糕点也没这么新鲜哪。”
　　戴雨农又是哈哈大笑，他平日积威甚重，在小辈面前很少有这样平和的时候，今日倒是破例了。
　　“当年你和九光学射击格斗的时候，就是个犟性子，一头短发，和男孩子一样。”
　　九光，就是王雅樵的字，程妙芳心里一紧，戏肉来了，嗔道：“您还说呢，老师最是落拓不羁，您硬把我塞给他当学生，他碍于面子不得不收，心里又不高兴，第一次就喝得醉醺醺地来给我上课，若不是我给他浇了盆冰水，他都睡得四仰八叉了。”
　　“若不是那盆冰水，他也不会觉得你有脾性，对你另眼相待啊。”戴雨农回忆道，“你喝酒就是和他学的，他喝多就话多，只有你受得了。”
　　程妙芳也露出怀念的表情：“我那时能有多少阅历世面啊，老师天南海北的，说起南北风景，风土人情，我只有啧啧的份儿，他说见闻，说理想，我总是想着，也成为那样一个人就好了，”她自嘲的苦笑，“没想到一晃十年，我困在这些帮务琐事里，丝毫不得脱身，那些济世抱负，都成烟云。”
　　戴雨农他略微沉吟，才说：“你报杜兄之恩，此为有义，多方扶持资助抗日，此为爱国，你不必妄自菲薄。”
　　因未谈及后面的恩怨生死，程妙芳说的口气还算轻松，可越是这种话，越能品出端倪，对于自己和死在自己手上的王雅樵，程妙芳在立场上更偏向于自己的老师，虽不敢明言，却暗含怨怒，在救国上，她还抱着几分慷慨的理想主义和舍身成仁的清介之气，这从这些年来，她积极捐资、无偿运送紧缺药品、对军统在上海的行动暗中帮助等诸多行为中可以看出。
　　看来若要问后羿的事，她必会有所隐瞒。
　　看到戴雨农盯着自己看，就这么一直看着，不说话，程妙芳的表情紧绷起来。
　　“您不就是想问后羿的事儿嘛，”最后是程妙芳受不住投降，“该说的我都和陈先生说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这也许有八分是真的，当年王雅樵声名远播，又爱招朋引伴，身边的人确实不计凡数，也不是人人都有头有脸，留名留姓的。
　　“你们之间的信物是什么？”
　　程妙芳表情忐忑：“一枚古钱，北宋的靖康通宝。”
　　靖康通宝是宋钦宗在位时铸造的，他在位十六个月就被掳往北方，因此靖康通宝极为罕见。
　　取“靖康耻，犹未雪”之义，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豁口，是当年王雅樵以匕首劈的，寄寓“必破”。
　　真有这么一枚铜钱，当年也确有这些往事，戴雨农回想起来，依稀有些印象。
　　“他两次传递消息，必在纸条上压这枚铜钱，待我按他既定方式回消息时，同样以此铜钱覆之。”
　　“看来，这个后羿还是信你的，你倒也不负他。”戴雨农这才微微勾起嘴角，语气莫名。
　　“妙芳虽是女子，力有未逮，大义不敢忘。”程妙芳的语气稍稍强硬。
　　这样的年轻人，见的多了，虽有些刺，却笨拙可爱，戴雨农收敛威势：“这样一个孤胆英雄，我亦佩服得紧，若有机会，能见面相谈也是极好，我会通知下去，若需要军统支援，当义不容辞。”
　　表情震动而欣慰：“戴先生大义，妙芳虽不能代表，也替他谢谢您。”
　　戴雨农起身，结束这场谈话：“走罢，吃饭去。”
　　程妙芳却露出怯怯却又壮着胆子的神情：“戴先生，我还有一事。”
　　“什么？”
　　“明日，我想去一趟周公馆。”
　　戴雨农的脸沉了下来，那迫人的气势又卷席而来。
　　“周先生现任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又不是什么乱臣贼子，你要去见，有何不可。”
　　程妙芳挺直脊背：“妙芳一介江湖草莽，人微言轻，请戴先生安排。”
　　她想见工党的人，却让自己安排？这一步看似唐突，却最妥帖不过了。
　　这小囡，有意思。
　　“那便明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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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王佩珊，参考了民国第一美女、明星胡蝶生平，但胡蝶与戴笠的起头，是在42年底，而非4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