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追光》贝贝拉

48、第四十七章

　　新政府上海市政府办公大楼里，二楼的走廊一侧，来往的工作人员都别有意味地朝某个门看一眼，露出八卦暧昧的笑容。
　　财政司首席顾问、特委会副主任、海关总署总检察长明楼长官的办公室的门不知为何虚掩着，透过门缝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这场热闹的主人公就是明楼和程妙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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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这么喜欢她？！你脑子清醒点，你爹被她叔父害死了！汪明两家是世仇，三代不得结亲结义结友邻！”
　　“曼春对我情深义重，我负曼春良多，你就看在我的面上，放她一马不行吗？！”低沉而隐忍。
　　“那你置我于何地？我对你呢？我对你就不是一片真心？！我就活该一颗真心被人踩在脚下？！”隐隐有哭音，“先炸我的船，又砸我的家，下次她要我的命，我也要卖你明大长官的面子，引颈就戮吗？！”
　　无奈地叹息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怎么样？她汪曼春在帮里是要给我叩头的辈分，我还要对她低声下气，欢迎她骑到我头上？！”
　　语气上稍稍加重：“妙芳，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怎么样？明台开自家的保险箱为什么会刚好被她逮着？！她查你大姐你知不知道？她觉得你大姐亲共你知不知道？派人盯着你大姐，等着抓她的把柄，她觉得干掉你大姐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什么？！”不可置信，
　　“你一个特委会的副主任，被自己的手下兼老情人查家里的底细，你还蒙在鼓里？你是太信她还是太爱她？”
　　急急辩解：“我没想到……”
　　“我才没想到！六年了，自我认识你，已经六年了，我程妙芳不是没人追求，为了你，我腆着脸，我还追去巴黎，我傻！可现在我不傻了，我不想再傻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以后各不相干！但是，我告诉你，明楼，汪曼春就是条毒蛇，就是个疯子，以后你不要后悔，后悔今天的决定！”
　　“妙芳，是我不好，你别这样。”
　　后面的喁喁细语就听不清了，仿佛是在安抚。
　　明诚虎着脸把在办公室门口偷听的人都赶开，把门轻轻带上：“还不快去工作，都围在这里看什么呢。”看人都散去，便在办公室的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明楼把人搂在怀里，看着妙芳微红的眼眶，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无奈软语：“明明是你拼命催我加快进度——只是做戏给外人看，你怎么就认真上了？”
　　妙芳本是来问什么时候动手的，结合这几天的状况，临时起意，加演了这一场。
　　“不知道，入戏了吧，就是想哭。”妙芳自嘲着摇摇头。
　　“为什么？”
　　“有时候我也可怜汪曼春，可是有时候我想想，自己其实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妙芳挣开他的怀抱，低声喃喃，“我已经明大少爷你在这十里洋场忍辱负重，戏演得炉火纯青，我已经分不清，你到底是对汪曼春真情，对我假意，还是对我有几分意思，对汪曼春只是装的，或者我们俩都不过是你执行任务里的一颗棋子，我们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陷入这样的情绪里，也许是一直奋不顾身的向前冲，杀敌也是，感情也是，总在浮沉中靠不到岸的心突然累了。
　　“不是这样的，妙芳，不是这样的。”明楼又重新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手上用力，仿佛这样就可以给人安定和自信，“时局艰难，我们已经如此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就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猜测彼此的真心上，好不好？”
　　“可你在我面前，依然是一个伪装者，对我有所保留。”
　　她承认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像普通人一样会喜怒哀乐，像普通人一样肤浅狭隘，像普通人一样会患得患失，若不是来自后世，若不是有剧情打底，她根本就看不透这些高智商的人精，猜不到他们是正是邪，所以，她总是仗着金手指，努力用黑白来区分所有事情，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爱上明楼，交付真心，真是一件极为挑战又自作孽的事情。
　　“按照组织纪律，有些事我不能透露，这个我想你也能理解，虽然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故作轻松地调笑一句，惹来妙芳一记掐胳膊神功，明楼也不躲避，诚恳地表白，“也许一开始对你有所疑虑，因为你总是见微知著，比我们还能料敌先机，可是现在，对你和阿诚，我都是没有一丝隐瞒……不，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只有你能走进去。”
　　“是吗？”妙芳不为所动，“你说你对汪曼春只是工作需要，那一连几次若有似无的避让是为什么？”
　　“歉疚。”明楼回答得很干脆，“纵使为了大义，利用女子的真情，我并不磊落，心中有愧。”
　　“好，我已多次说过，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你不听，我也没办法，”妙芳点点头，将心中积郁已久的憋闷都说出来，“你和毒蜂拟定的狗屁死间计划又是什么？”
　　明楼一震，妙芳竟然连死间计划都知道，这个计划其实是王天风一手主拟，虽然他参与了，也不是十分清楚细节。
　　而且，这个计划是严格保密的，他以为除了局座以外，他是唯一知道一鳞半爪的人。
　　“而你，是不是要等死了之后，才会让我知道，其实这个烂计划还有个第二个方案，而你，想要执行这个B计划？”
　　明楼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话可说，妙芳竟然连他心底最深处从未对人言说的隐秘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也许是习惯了妙芳的无所不知，惊骇以外，更多的是愧疚。
　　妙芳语气冷得像冰：“为了明台舍生殉难，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很高尚，嗯？”
　　我为你所有的殚精竭虑身先士卒，扫除一切可能危险和悲剧的萌芽，保护身边每一个人，就像是个笑话。
　　明楼无言以对，良久之后，才抱住她，紧紧地：“对不起。”

　　很快，办公大楼里传遍了一个八卦：明长官和青帮程大小姐为了76号的汪处长起了争执，程小姐是哭着从明长官的办公室里出来的。

　　同日下午，新政府大楼里，一场关于稳定上海形势、促进大东亚共荣的例会正在召开。
　　各个部门个次汇报工作情况，会议冗长，算是溜号，中途明楼把汪曼春叫到自己办公室谈话。刚看过上午的热闹，大家议论正酣，明楼的办公室门口又悄悄聚了一批“听戏”的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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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气勃发，难以置信：“你特地把我叫出来就是要跟我说，别和程妙芳作对？！”
　　语重心长，隐含怒气：“你知道你是在以卵击石吗？！你不过是在青帮挂着个名头，她却掌握着青帮的人脉和资源；你号称上海滩人人闻名色变的76号汪处长，可你还要听日本人的话，日本人却要捧着她！——就算不说这些，几次交锋，你都是一败涂地，你怎么斗得过她！”
　　“我偏不服气！一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来的臭拉塞，在青帮压我一头，在日本人面前压我一头，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唯独师哥你这里，我不能输！现在我除了你一无所有了，我若争不过程妙芳，我宁愿去死！”
　　“别闹了，曼春……我的苦心，你怎么就不懂呢？你知道为了你，三番两次的，我对妙芳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小心，低声下气好说歹求，她才肯放你一马，你别再去惹她，行不行？”声音又变大了。
　　女声气愤而刻毒：“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这76号的处长不做了，更甚至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呀，她真不要脸！争不过我，就用这种方法折辱师哥你！”
　　肃声警告：“不要这样说她，她全心对我，我已心中有愧，你要口上积德。”
　　“这般不舍为难，那你倒是去和她好啊，索性我和你也没个结果，你们去郎情妾意双宿双飞啊！”
　　怒气勃然：“我一片真心，你要这样伤我？！那好，我去找她！我现在就去找她！至少她不会一边甜言蜜语，一边派人跟踪调查我大姐，要置明家、置我明楼于死地！”
　　看着明楼突然发怒，是真的炽怒，汪曼春顿时如坠地狱，心虚而又慌乱地辩解说：“我、我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职责？你是在摧毁我对你的信任！”明楼讥诮地说，“你的手伸得太长了，汪、曼、春、处、长！”
　　“你敢说你大姐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红色资本家？她也就仗着你——”
　　“你以为满嘴喊口号，对新政府不满的都是敌人吗？真正的敌人他会这样嚣张吗？他不会隐藏吗？他会时时刻刻以真面目示人吗？你也学聪明点！”明楼怒不可遏，“今天你说我大姐是工党，明天！明天我们明家几十年的家业就都将不复存在！你这真是为我好？！”
　　汪曼春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里痛！可你心里再恨再痛，有我痛吗？一个是我最亲最敬的亲人，一个是我、是我最爱的女人，你叫我怎么办？你来教我做！”
　　一句话，让汪曼春的心里又甜又苦又涩。
　　“活在这乱世里，谁心里没个伤疤，可我就算心底是千疮百孔，也没人知道——我以为你是懂的，原来你并不懂。”
　　明楼长叹一口气，神色怅然。
　　汪曼春心里既悔又愧。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今天我从这里走出去，被人用枪打出七八个血窟窿，你才肯信我？”
　　“不！不是的！”汪曼春哭着扑进明楼怀里，“师哥，我错了！”
　　明楼顿了一下，慢慢伸手抱住她。
　　这个女人爱他，不死不休，可这种爱，已经扭曲，已经染上了黑灰，纵然如此，也许是年少慕艾的美好，也许是分离辜负的愧疚，也许是被当做绝望中的救赎，就她爱他这件事本身，他却无法产生厌恶。
　　只是，他不爱了，他已经走出来了，他已经认识到，两人已经背道而驰，离得太远，他们的目标不一样，而她，也不会有妙芳那样的眼界、情怀和觉悟，和为国舍生忘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