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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陈淼,不,现在该叫程妙芳,正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托腮望天,脑子里糟糟的一坨浆糊。
      她做了很多次试验,首先能确定的,自己对药箱有绝对的掌控,随时随地都可以将东西拿出来,不论是一堆,一瓶,一盒,还是单取其中的一颗一片,其次,不是只有箱内原有的物品能够进出,别的东西也能放进箱子里,但是也只能放进箱子里,不能放在箱子上、箱子旁、箱子下面之类任何箱子以外的地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偷拿修女十分珍惜的手表做了实验,把手表放进了箱子,不论多久,拿出来时前后只差几秒,说明药箱里的时间,不能说绝对,但几乎是停滞的。
      那么,问题来了。
      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体,药箱为什么会跟着来了呢?
      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捻转着左手无名指上朴素的指环,在那个时候,她也有一枚极为相似的戒指,恰好也是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说不上是银是铜还是别的什么合金,还是初中或是高中什么时候,一次跟着父母回乡下老家时,从黄泥老房子的阁楼角落里捡到的,虽然灰扑扑的极为不起眼,却意外很得她的眼缘,戴上之后,就极少摘下来过——出事的时候自然也是戴着的。
      真的是非常、非常像啊。
      妙芳眯着眼,再一次认真打量指环,一样不起眼,一样只是个金属圈而已,只是大小……原先那个和无名指合称,而这个,和这双十岁的小手依旧十分合称。
      她问了修女和身边的孩子,孩子太多,修女们顾不过来,不可能面面俱到,而孩子们也说不出这个指环她是什么时候戴上的,好像才发现,又好像很久了。
      此指环是彼戒指吗?
      她的那枚戒指内侧,有一些模糊的痕迹,好像是什么字,只是磨损得厉害,看不清了,这枚指环……会有吗?
      可惜无法验证了,这个小东西十分蹊跷,看着戴着不紧,却怎么都取不下来,试了好多次,用了菜油肥皂水都不行。
      真的与这枚指环有关吗?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什么宝贝呀,没有珠光宝气,没有瑞气千条——就是个在农村老宅里捡到的不值钱的破戒指而已。
      好吧,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本就不能用科学来界定了,也许是宇宙学、神秘学或者某个信仰之类……也不知道爱因斯坦现在在干嘛?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的啊,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高铁和飞机,没有唠叨的爸妈,没有欠揍的弟弟和一股奶味的小侄子,这是一个纯然陌生而危险的世界,而自己,甚至还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是梦吧?庄周梦蝶那样,可如果是梦,也未免太逼真太冗长太有细节了吧,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对哦,会不会是小说写的那样,全息游戏?提示框在哪?有没有攻略?我这样出现在这里,究竟意义何在?是活下去,是要拯救什么,改变什么,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还纯粹就是一个荒诞的意外?
      ……突然被打断了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芳芳姐姐!”、“芳芳姐姐!”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来,七嘴八舌地向她献宝。
      “弄堂那边那个房子里,有个很奇怪的男孩子!”
      “脏脏臭臭的!”
      “也不说话!不和我们说话,还瞪我们!”
      ……
      那是弄堂最深处死角里的房子,非常逼仄,但是独门独院,妙芳忍不住好奇,去看了一眼,那个脏兮兮的男孩,表情木然,把她当做那些总是对他恶作剧的孩子了,也瞪了她一眼。
      后来打听了一下,弄堂里的婆姨们都议论,里面是住了母子俩,母亲叫阿桂,在某个大户人家帮佣,平日就把儿子关在家里,也不让出门,两人孤僻得很,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有什么三亲六眷上门过。
      她观察了好几天,才发现这个孩子处境着实不好,她母亲总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他没有人可以说话,一日三餐吃不到两顿,精瘦精瘦的,总饿着肚子,身上还常有被虐打的伤痕,已经入冬了,身上只有一件又破又脏的薄夹袄,有时还会被关在冰冷昏暗的小夹间里,里面没有一样家具,只开了一扇小窗,有时候他就蜷在地板上饿着肚子睡到第二天。
      “喂!”妙芳踮着脚,朝里面大声说,“侬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的脸脏兮兮的,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不说话,啊,也许是不太会说话。
      “你饿了吧?”
      不回答,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
      妙芳把一个纸包扔进去:“先吃一点吧。”
      男孩用戒备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爬过去捡起纸包,粗鲁地撕开,里面是一块沾了豆粉的年糕,还有点热乎,他立即咬了一大口。
      年糕很黏,又没有水,可即使很干很噎,他还是拼命往嘴里塞。
      饿惨了。
      “年糕顶饿,我还特意烤过了,不然这大冷天的也咬不动,”看他嚼得困难,妙芳连忙提醒,“哎,你慢慢吃!别没饿死倒被噎死了!”
      闻言,他又慢了下来,一口一口,每一口都吃得很细,嚼得很久。
      年糕本就不大,即便吃得再慢,也很快就吃完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上还沾着些豆粉的破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突然说:“我叫阿诚。”
      “阿诚?”妙芳又问,“哪个诚啊?对了,你姓什么?”
      又是很久的沉默,他才说:“我不知道。”

      临近过年,有钱人都愿意做些慈善,两位修女嬷嬷出去募捐收获也就大些,虽然依旧不宽裕,院里的三餐偶尔也能见点荤腥了,妙芳时常在弄堂里转转,若是发现阿诚被关在夹间里,那必然是饿着肚子的,妙芳就会将自己的那份不多的食物分他一些,有时是一个大约只够一口的小饭团,或者一只水煮的番薯,小年那天难得,有个鸡蛋。
      两人也会聊一会,多数时候,都是妙芳在说,虽然妙芳知道得并不多,但阿诚还是对她描述里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她也能阿诚的只言片语里,感觉到什么。
      依稀记得,妈妈从前很疼爱他,可是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就突然变成了魔鬼。
      妈妈不让他出门,不让他读书,不关照他的生活,她常常不给饭吃,又不让他饿死,她不骂他,但总是打他,狠狠地打他,就像想要打死他一样,眼里冒着很凶的光。
      妈妈给人做帮佣,那户人家据说在上海都很有地位,房子很大很大,花园也很大很大。
      每年的初一,是他唯一体面的日子,那几天妈妈不会打他,还会把他打理干净,换上新衣服,带他去主家拜年,大小姐和大少爷都很和善,每人都会给他一个红包,还有一个小少爷,穿着精致的衣服,很可爱。
      果然到了初一的那天早上,妙芳看到阿桂牵着阿诚出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阿诚干干净净的样子,皮肤很白净,眼睛大大亮亮的,是个可爱的正太,只是因为过于瘦了,新衣不太合身,所以空荡荡的有些滑稽。
      阿桂有些急,连拖带拽地拉着阿诚走出弄堂口,上了一辆黄包车。

      阿诚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年初三时,他不小心砸了一只碗,又被打了一顿,关进小夹间。
      孤儿院虽然困难,若想再给一个孩子口吃的,未必做不到。妙芳回到院里,向两位修女讲了这件事。
      阿曼达修女和阿奈修女慈爱善良,都起了恻隐之心,便和妙芳一起去找这个叫做阿桂的女人,恰在她家门前碰到做工回来的她,对她说:“让你的孩子来我们这里帮忙吧,虽然给不了工钱,但活不多,总能让他三餐吃饱。”
      妙芳看见门缝里有什么在晃动,那个男孩正往外看。
      不论两位修女怎么劝说,阿桂都不肯,冷冷地说:“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去做下人!”
      “孙先生说‘国民平等’!”妙芳忍不住呛她,“帮佣做工怎么啦,你也是做帮佣的,就算是到码头扛麻包,靠自己出力挣饭吃,就不下贱!你以为这样关着他饿着他就高贵了?!”
      阿桂既词穷,又不敢与她们争论,愤愤道:“我不与你们说!我的儿子,便是死,也要听我的!”说着便回头要伸手去开门。
      “他不是你亲生的,对吧!”妙芳突然大声说。
      阿桂猛转过头,眼里射出几可杀人的光来。
      “捡来的抱来的,总之肯定不是亲生的!”妙芳如连珠炮一般,“哪个当妈的能对自己的亲骨肉这样呢!整日被关在家里挨饿受冻,还要挨打,若是真的生活困窘也就罢了,若我、”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若我姆妈还在,就算只有一口吃的,她必会让我先吃,若只有一件棉衣,她也必会套在我身上,这便是血缘,这便是母爱!”
      她隐约记得,“妙芳”小时候也是住在这样的弄堂里,家虽清贫,但她有一对视她如珠似宝的父母,爱她呵护她,姆妈总把她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给她做好吃的,教她认字学数,父亲做工回来有时带上两块糖,几块糕,都进了她的肚子,只是突然有一天,街上突然闹哄哄的,晚上父亲没有回来,第二天,姆妈也被拿着枪的人带走了,也没有再回来,她躲在桌子下又怕又饿,哭着哭着,后来大约是房东来收房子发现了,她就被送到阿曼达修女这里了。
      现在想来,那一年的初夏,正是上海工人大罢工的时候,妙芳的父母,八成已经不在了吧,可是他们的那种疼爱和亲昵,虽然模糊,却又深刻。
      她好像依然记得姆妈被拖走时,挣扎中看向自己的泪眼,哀戚绝望,又满是担忧和不舍,那一瞬间的回眸,永远定格在心里。
      有了对比,就更为阿诚不平。
      “可是看看你,看看你自己,平头正脸,面色红润,穿得干净体面,可见不是没有能力让阿诚过上好日子,”妙芳语带鄙夷,字字铿锵,“可你没给过他爱和关心,而且根本就是恨他,虐待他,折磨他,你就是个疯狂恶毒的变态!”
      阿桂脸色发白,胸脯急速起伏,气得快要发狂。
      “你侮辱了‘母亲’这个词的伟大高尚以及所有的一切,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
      阿桂叫了一声,就扑过来,妙芳才不怕呢,抬脚就往她膝盖踢去,痛得她跪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怕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阿曼达和阿奈急忙把妙芳拉走了。
      第二天,妙芳又一次发现阿诚被关在小夹间里,他蜷成一团,身上血迹斑斑,一动不动,这显然是一场比起前更加厉害的虐打!
      “天!”妙芳吓坏了,大声叫唤,“阿诚!阿诚!”
      她不停地喊,许久,阿诚才动了动,轻轻地“唔”了一声。
      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妙芳心里无比悔恨,光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呢,嘴上一时痛快了,打的是自己也就算了,阿诚何其无辜!“我不该那样骂她,害你被打得这么厉害,那个女人完全就是变态,我早该想到的!”
      阿诚费力地侧躺过身子,窗外有光透进来,可他有些看不清妙芳的脸,他虚弱地笑着说:“不怪你,你想帮我,我应该谢你。”
      即使房间昏暗,他的脸上青肿淤紫也是掩盖不住,让人简直不忍再看。妙芳再一次痛恨这个吃人的时代,她哭着问:“你冷吗?你是不是很冷?”
      “不冷了,刚才觉得冷……我不知道……”阿诚的话开始有些混乱,“现在我很热,快热死了……”
      这是发烧了吧?!被打成这样,还在肮脏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怎么能不发烧?!不知道还有没有内伤?!
      “死了也挺好的,我不怕死……”他的语气越来越飘忽,“我不怕死的,芳芳。”
      “别乱说!你不是还想去看看学校什么样吗?你不是还想摸摸小汽车吗?你不是还想跟我学法语吗?”妙芳又难过又害怕,“我给你找医生!你不会死的!”
      她反应过来:“你等着!”连忙去翻自己脑海里的药箱,消炎药退烧药,还有内服的云南白药……她跑回孤儿院的饭厅,撕下一张台历纸,把药片和胶囊包裹进去,又跑回窗户边,对着阿诚的位置地扔过去,大声说,“吃下去,你快把这几颗药吃下去!”
      阿诚微微阖着眼,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没有力气,药就在他手边,他却半晌没动弹。
      “快啊……你快吃啊。”妙芳急得眼泪拼命地掉,眼前一片模糊,“吃了一定能好的!”
      她跳下石头,用力去踹大门,可门上挂着锁,怎么都踹不开。
      而且除了大门,要进夹间,至少还有三道门,楼梯门,房门,房间小门,没有钥匙,一切都白瞎。
      要气疯了,要恨疯了!妙芳拼命往弄堂外跑。
      “芳芳,”一个买菜回来的婆姨迎面走来,“侬跑啥子啦,诶?你哭啦?”
      妙芳一把抓住她:“那个阿桂!”她用手一指弄堂深处,“最里面那个,她在哪家干活?!”
      “阿桂?听说是明公馆啦,”她叽叽咕咕地说,“侬伐知道,明家对下人老好……”
      妙芳打断她的话:“明家在哪里?!”
      婆姨吓了一跳:“在、在亚尔培路。”
      话音刚落,妙芳就跑得不见人影。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给金手指了。修改了阿诚到明家的时间,书为15岁,电视为10岁,我取个合理的中间值。
    根据书和电视综合,以及本文需要,调整后,年龄轴为此时1924年,明镜22岁,明楼17岁,明诚12岁,明楼8岁,汪曼春13岁,陈淼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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