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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陈淼三十出头,本业是建筑设计,毕业于一所普通的一本院校,在一家普通设计院里做个晨昏颠倒的普通画图工,家有一弟,已经结婚生子,虽无传宗接代的压力,回家依然常遭催婚,索性假期闲暇时常外出旅游,既满足了自己游遍名山大川的夙愿,又免得家中战火又起,权当是为了世界和平做贡献。
      为什么要结婚呢?
      父母就像那个年代的人一样,读书不多,相亲结婚,感情平平,时常抱怨,偶有争吵,过着市井琐碎的日子,索然无味地搭伙过了半辈子;弟弟刚毕业就闹出了“人命”,不得不和大学女友结了婚,两人都还是孩子,带了个更小的孩子,过家家似的,吵起来的时候要离婚要去死,好起来的时候甜甜蜜蜜,倒是双方家长掐得要死要活,不像亲家倒成了仇人;大学室友,从高中开始和男友谈了八年,两人亲亲爱爱,从不吵架拌嘴,毕业一年就要结婚,大家都收到了请帖,可就在结婚前夕,男友出轨,室友带着肚子里三个月的孩子从婚房的那座公寓跳了下去;同一个设计院的学妹,被父母催婚,一气之下找了个同样被催婚的朋友闪婚了,一年之后离婚,伤情伤心又伤身,朋友也做不成了……她也不是不想结婚,多少是有几分不肯将就的清高和执拗,又见多了身边的离合,本就随缘的心更加淡了。
      她正开着自己的二手越野在川境旅游,刚完成了手头一个大项目,请了几天假加上周末凑成一周,正好完成计划已久的川东自驾行程,她在迂回的山路上盘桓,且行且停,两侧崇山叠翠,崖下波涛如练,风景如画,却没想到突然遭遇了地震,大地震荡,路面破碎塌陷,山上落石滚滚,大自然突然一改亲和的模样,露出狰狞的面孔。
      正是旅游旺季,路上的车很多,沿途还有些村落,大家都被困住了,有人受了伤,也有人……生死不明。
      几个小时后救援就到了。交通中断,没受伤和轻伤的人要跟着指引走一段不小的路,才能到达安全的地点疏散返家,无法行动的人,则要靠救援队的担架和直升机才能离开,还有那些被掩埋在碎石废墟下的车和人,以及路边倒塌的农房,都需要马上搜寻幸存者。
      陈淼脑子轰然一热,大声说:“我留下来!让我留下来!我接受过救援急救培训,能帮得上忙!”
      救援工作一直到深夜还在继续,陆续赶来的救援队伍换下已经体力透支的前一批人。
      连续十几个小时,紧张、沉重、恐惧加上长时间的体力消耗,陈淼觉得自己从未有这么累过,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汗湿透背,大口喘着气。
      山里温差大,到了夜半,还有些凉意,她微微哆嗦了一下,自己车上的两件薄外套,早就让她拿给别人披上了,现在觉得冷,也只能忍着。
      四川多山,这条路也是在山间谷里穿梭,一侧是高山,一面临深谷,休息的地方是一小片平地。借着救援灯抬头看,青山密林已被剥去,裸露出土石的内层,还有些巨石悬空,危若累卵,低头看,谷底的河水一改往日清澈,早已变得浑浊不堪。
      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才发觉人力的渺小,内心的恐惧……陈淼掏出口袋里的刚才发来的压缩饼干,想要把包装撕掉,指尖哆嗦着没有力气,几次都滑开了。
      旁边是一位随着第一批救援队到达的医生,五十多岁,身材清瘦,见状笑道:“小娃子体力太差哦。”他拿过陈淼手里的饼干,撕开口子,递还给她。
      “您看看您那手,比我的嫩多了,”陈淼咬了一口饼干,觉得干巴巴噎嗓子,不得不喝了一大口水,不服气地反驳,“体力还能比我强?我可是经常爬山的!”
      医生舒展了一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哈哈而笑:“外科医生最宝贵的,就是这双手了,我自然得好好保护,才能在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啊。你别看我这个年纪,有时候一场手术要站十几个小时,没体力怎么行。”
      也对,当医生应该算是重体力活,陈淼真心服气,比了比大拇指:“还是您精神头好。”
      “你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才觉得特别累,我们当医生的,经常要长时间地聚精会神,习惯了。”他聊开来,得意地拍拍身边硕大的急救箱,“两个,几十斤重,我就这么背来的!”
      旁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医生笑着说:“来的一路上王老师走得飞快,我们年轻人都追不上。”
      “听到调派指令的时候我正在上班,我马上冲到药房……从十年前,我就经常思考,经常练习,经常模拟,一旦有紧急情况,医疗包里要带什么,要准备什么,怎么样才是最合理的,”想起往事,他微微哽咽,眼里分明有泪光, “怎么样才能救更多的人。”
      十年前,也是一场地震,一场始料未及的大地震……
      大家都心有戚戚。
      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他像展示珍宝一样,打开两个急救包,一一指点:“棉签棉球,纱布绷带,酒精碘伏,基本的手术器械,医用针线……”
      陈淼看着里面的藿香正气水、风油精和泻立停目瞪口呆:“这个也带上?太夸张了吧。”
      “你怎么知道在灾区会发生什么?我们必须应对一切突发情况。”他语气骄傲,“这是速效救心丸,这是一次性注射器,还有这个,”他压低声音,“我还带了三只玻璃针筒和配套针头,现在都改用一次性的了,这都是我的藏品,万一情况恶劣,补给跟不上,情况又十分紧急的话,沸水和酒精消毒之后还可以反复使用。”
      另一个包里,光云南白药就有喷剂、粉剂和内服三种,还有大量的消炎药,小玻璃瓶装注射用的青霉素和头孢,退烧药,镇痛药,强心针,麻醉剂……满满当当。
      “王老师真是什么都想到了。”旁边的年轻医生也忍不住惊叹,前辈准备的药品之齐全之周密,看来确实是经过长期的考虑和配比。
      “有过血的教训,就会怕万一有自己没有想到的地方。”他语气沉痛,“明明有希望的病人和伤员,却因为我们自身的不足,耽误了抢救,这是我们行医者的耻辱!”
      “老师您放心,我们都带着呢,后续的支援也很快就会到,药品器械都不会短缺的。”年轻医生拍拍自己随身的急救箱,安慰说,“我们能做到的。”又忍不住稀奇,“不过冬眠合剂……这个一般还真用不上吧?”
      陈淼看了一眼,十分懵懂,冬眠合剂,是让人冬眠的药吗?
      “不知道了吧,简单点说,”年轻医生显摆,“这种药可以让人进入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可以让人在受到严重创伤的时候度过危险的缺氧和缺能阶段,为抢救争取时间。”
      “那不就是假死药嘛,”陈淼恍然大悟,“不过用了这个以后,药效过去,人就会自己醒过来吗?”
      两人正说得热闹,不远处骚动起来。
      “还活着……还活着!”
      “快!”
      欢呼雀跃,振奋人心。
      大家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那处,心情激荡。
      一辆越野车被埋在砂石里,已经严重变形。
      “你别慌!我们破开车子,你就能出来了!”救援队员回头大喊,“医生!医生!快!”
      王医生猛地起身,脚下一个趔趄。
      陈淼赶紧扶住他,然后抢着伸手把两个包背在身上,一肩一个,身子被压得陡然一沉,好重啊,合起来怕有六十斤了吧?不过她还是抬起头,笑着对王医生说:“体力活我能行的。”示意他赶紧向前,自己会跟上。
      受地形所限,救援现场和安全平坦的休息区分布两头,中间这一段狭长的车道约百余米,上有峭壁危石,下临崖谷深河,才走了十几步,一阵地动山摇,大家都站不稳脚步,纷纷惊呼。
      该死的余震!
      山上的碎石夹着泥沙扑簌而下,烟尘四起。
      那块悬空的巨石突然松脱,滚滚而下,扑面而来。
      “小心!”
      陈淼只来得及推开前面的王医生,然后一阵剧痛袭来,天旋地转,隐约觉得自己在急速地翻滚坠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糊间,脑子里闪过许多芜杂混乱的片段,关于一个叫做芳芳的民国时期小女孩的记忆,清贫却温馨的家,疼爱自己的父母,然后有一天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饿着肚子,孤儿院,修女嬷嬷,做手工,照顾比自己小的孩子……比120帧的电影还要逼真,简直就是亲身经历一样。
      院长嬷嬷非常慈爱,会教一些日常法语,也会让大家用法语朗诵《圣经》,唱颂歌……
      有一天,她站在凳子上,想帮着嬷嬷把洗好的衣服挂到院子里高一点的绳子上,好晒到日头,没想到脚下一别,就摔了下去,头磕在花盆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这梦太真了……该不会这一觉醒来,就真的会说法语了吧,不过,我从没学过法语,谁知道这自己想象出来的法语是什么鬼!陈淼这么想着嘀咕着,就醒了过来,然后……
      然后吓得赶紧又闭上眼睛。
      我应该是梦见我醒了,所以我还在做梦,嗯,一定是这样。
      怎么可能看见和梦里一样的场景呢,大通铺,复古的蓝色印花的被罩包裹的硬邦邦的薄棉被,还有干脆是装了干净沙子的土布枕头。
      可额头的疼痛一抽一抽的,又不像是做梦。
      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房间昏暗,一双虽小却并不细嫩的手落入眼帘,外面的院子里孩子们赞颂上帝的法语歌声飘入窗户,似梦还真。
      突然想到什么,她窜出被窝,爬了几步,一掀垫被,一块漂亮剔透的雨花石静静躺在那里。
      那是比自己小了一岁的小林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视若珍宝,平日里从不许大家碰一下,妙芳无意中见他避着所有人把它藏在这里。
      天,真的在这里。
      石头光润剔透,入手冰凉,仿佛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梦。
      民国十二年癸亥,春。程妙芳,大约……10岁。

      这家没有正式名字的孤儿院坐落在法租界萨坡赛路附近的弄堂里。
      在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年代,孤儿院的生意一向很好,整个上海有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家孤儿院,有规模大的,也有规模小的,有政府办的,也有私人办的,有本埠豪商赞助的,也有外国传教士主持的。
      这家便是由一位叫做Amanda的法国修女建立的,阿曼达怀抱着崇高无私的理想,漂洋过海,十几年来,靠微薄的资产和时断时续的捐款,她维系着这个小小的避风港,把身心和爱都献给了异国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们。孤儿院里孩子最多的时候据说有二十多个,时局动荡,民生多艰,有时门口会放着一个提篮,里面是包着襁褓的幼儿,周围好心的婆姨也会领来街上迷失或被遗弃的孩子,有些是生着病的,有缺陷的,也有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上海几次大规模的罢工运动后,院里总会多几个伙伴,走失一两个,父母寻回三四个,病死五六个,成年后离开七八个,如今还有十三个。
      孤儿院里面的生活清贫而单调,但是比起外面混乱的世界,实在称得上是桃花源。孩子们每天早起先洗漱、祈祷、唱歌,吃完早饭,阿曼达修女会教大家法语和算数,另一位阿奈修女原是苏州人,小时候学过些《三字经》、《千字文》,受洗时取了教名叫Anais,会教大家认识几个字,到了下午,大家一起做手工贴补捉襟见肘的境况。
      这世道,能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饿着肚子,大家都已十分感恩,孩子到了十五六岁,便自寻门路,或做苦力,或做学徒,或做散工,自然而然地离了这里,若偶尔多挣几个大洋,也递给修女嬷嬷几块,多数的孩子这么过了几年,也许成了家,也许离开了上海,便来得越来越少,渐渐失去了消息。
      没有人发现这个身体换了个芯子,孩子们注意不到,修女嬷嬷虽然慈爱,但光是维持整个孤儿院的日常就几乎耗尽了她们所有的精力,只是觉得妙芳是个内向安静的孩子,头部受伤醒来之后做事利落起来,性子却变得更加内向沉默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本身的影响,陈淼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尽管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高铁,没有随处乱窜的小汽车和电瓶车,没有抽水马桶和塑料袋。
      直到有一天,小米生病了。
      小米是修女嬷嬷在街角捡到的,来的时候约莫还没到一周岁,也许是因为是女孩,也许是父母实在养不起,就抛弃了。吃不起牛奶和鸡蛋,修女嬷嬷就用米糊把她养大,偶尔开一罐子炼乳,就是极奢侈的事了,大孩子们再馋也都会懂事地留给最小的妹妹。
      小米一天一天长大,如今六岁了,乖巧,懂事,可爱,贴心,是院子里的开心果,修女嬷嬷最疼她。
      先是感冒,咳嗽,接着很快高烧不退,小脸蜡黄,呼吸急促而微弱,原本就瘦小的身体更瘦得只剩骨头,医生来看了一眼,摇摇头说:“晚了,是肺炎。”索性也药也不开了。
      肺炎在这个医疗手段落后、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是重症险症,甚至是不治之症。
      大家都哭了。
      小米还小,不会做手工,但她也不会跑到一边去玩,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递剪子,或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偶尔抬头的时候,她就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甜甜叫唤:“芳芳姐。”
      一个小小的感冒,一个小小的肺炎,要是……要是有消炎药和退烧药就好了!陈淼捏紧拳头,这落后的时代!这该死的时代!这连青霉素都还没诞生的时代!
      突然,她惊呆了!
      那两个随她滚落山崖的急救药箱!
      眼前的场景分明没变,耳边依旧是大家的哭声,可是脑海里清清楚楚地浮现了那两个药箱,自己还能透过箱子,清晰分明地“看”到药瓶药盒上的每一个字。
      退烧药!退烧药!消炎药!消炎药!
      找到了,布洛芬和头孢。
      狂喜之后是深深的沮丧,存在于脑海里的药,不就是镜花水月么!
      如果能拿出来就好了!
      念头浮现的瞬间,手心里竟然多了点什么,她低头一看,心跳狂飙!
      药盒!药盒!药盒!
      可是众目睽睽,要怎么解释药的来历?
      她咬咬牙,跑到厨房,拿出药,又犯了愁,自己来了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这药有没有过期呀,不过光看日期,要过期还得九十几年?这不是儿童专用药,孩子应该怎么吃?剂量要用多少?……哎呀不管了!
      估摸着掰出两颗药,瞅着手里剩下的药盒又犯了愁,要藏在哪里才好?要是能放回去就好了。
      这么想着,药盒又不见了,脑海的药箱里多了两盒开封过的药。
      我艹,这算是随身空间吗?!随身药箱?!
      喃喃着骂了句粗话,脑海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这几个月来真实感愈来愈多,现在那荒诞的虚无感又涌上心头,不是真实的世界吧?也许真的是一个梦,自己小说看多了,才会幻想出这么离奇的情节吧?还是被弄进什么全息扮演游戏里来了?
      算了,不管是要通关也好,梦要醒也罢……她冲出厨房,冲出院门,在弄堂里狂奔了好一段,跑到自己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才冲回孤儿院。
      “药!药!”她一头一脸的汗,发丝贴在脸上,朝阿曼达修女张开手,手心里是两颗潮乎乎的被汗沁湿的白色药片。
      大家都看着她。
      “芳芳……”
      “我、我求了好久,诊所的护士私下里给我的,说是还没……还没经过什么人、人体实验的新药,吃死人概不负责!”她祈求地看着修女嬷嬷,“小米这状况,也不可能更坏了,不管怎么样,试试吧!”
      药片好容易才喂下去。
      大家都看着昏睡的小米,好像下一秒就会有奇迹,又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她,大家摈着呼吸,鸦雀无声,度秒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阿曼达修女伸手探了探小米的额头,惊喜地说:“感谢上帝!烧退下去一点了!”她拼命地在胸前划着十字,“药有用!药有用!感谢上帝!”
      孩子们欢呼雀跃,房间里荫翳的凝滞气氛一扫而空。
      妙芳松了口气,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是明楼,是明楼,是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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