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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明家籍贯苏州,祖上贩马出生,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几代下来,早已是苏州的世家大族,到了清末,上海开埠,其中一脉移居上海,也是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分为两枝,二十年过去,两家都混得不错,及至明锐东出事,明镜十七岁接管偌大的家业,也少不了堂兄明堂明里暗里的帮扶,几年下来,两家的家业愈发兴旺了。
      大过年的,往来拜年的亲友络绎不绝,明公馆里热热闹闹的,快到中午才空了一些。
      明镜和明楼总算能坐下来喝口水,刚没歇一会,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明家下人不多,连司机也只有五个人,司机平日不呆在这幢楼里,四个婆姨也有一个回乡下老家去了,这一会,三个人都在后厨,清洗杯碟的清洗杯碟,准备午饭的准备午饭,明楼便站起身,亲自去开门。
      一个细瘦的约莫十岁上下的女孩子,喘着粗气,红着眼睛,汗水糊了一脸,狼狈极了。
      明楼愕然,他确定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孩。
      妙芳也愕然,眼前的少年身材高大,穿戴考究——她以为来开门的应该会是下人。
      “你找哪位?”
      “你……就是明大少爷?”
      那个阿诚口中很和气很好看,让他仰望羡慕的大少爷?
      两人是同时开口。
      尴尬了那么几秒,明楼很有风度地回答:“我是明楼,”然后介绍已走到自己旁边的大姐,“这是我大姐明镜。”
      脑子里白光一闪,程妙芳觉得自己已经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我艹!
      难怪和阿诚聊天的时候有种诡异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明镜,明楼,阿诚……明诚?!
      伪装者……15年播放的,因为喜欢,自己不仅看了两三遍不过瘾,不仅买了原著小说看了,还没少百度,对里面的人物原型和事件研究考据,里面很多细节现在都还记得挺清楚。
      脑海里所有想法都断成了一公分的细线,绒绒地塞了一脑袋,想捉住些什么,却都是乱糟糟的碎屑——若说世上有比穿越还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大概就是穿电视剧了。
      如果不是梦,那我肯定是进了什么角色扮演游戏,
      了……吧?!
      看到女孩面露惊诧然后神游天外,明楼莫名其妙,轻咳一声,问:“有什么事吗?”
      好听的声音响起,妙芳这才找回点理智,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萨坡赛路一家孤儿院的……”
      明楼闻言,立即伸手掏出钱包。
      “我,我不是来募捐的!”她连忙摆手,被误会了一下,理智总算回来大半,也总算是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我来找阿桂!一个叫阿桂的女人,我听说她在这里帮佣。”
      “阿桂?你说桂姨?”明镜对明楼说,“你去厨房叫一声。”
      明楼应是,回头快步去了。
      纳尼?!桂姨?那不就是孤狼?!妙芳才反应过来,又石化了。
      明镜又上下打量了呆愣着的妙芳一眼,笑着说:“你进来吧,天这么冷,你一身汗,别吹了风冻着了。”
      明镜虽然才二十出头,却已经沉稳大方,极有当家人的气场了。
      妙芳跟着进了门,突然想起,自己是要在明镜和明楼的面前揭破桂姨虐待阿诚的事吗?可是电视剧里不是这样演的,若不按预设走,是不是会被删档?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既定的脉络,还是该由自己来推动这一步的发展,改变阿诚的命运?
      阿桂一走进客厅看见妙芳就慌了,尖声厉斥:“你来干什么?!你快滚出去!”
      这一刻,所有荒诞或者犹豫的念头都消失了,妙芳只剩下一个念头,冲上去就去掏桂姨的口袋:“我来干什么?!我来拿你家的钥匙!”
      两个人扭在一起,阿桂是成年人,力气更大,可妙芳偏有一种狠厉和决然,动作灵活,又抓又挠。
      没见过市井小民打架,一旁的明镜和明楼简直惊呆了。
      “你这个变态!你就是个魔鬼!”妙芳一心想要抢到钥匙救出阿诚,“你把阿诚都快打死了!你不给他吃,不给他穿,还打他,还关他小黑屋!他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明楼心头巨震,大喊一声:“住手!”
      两个人都没有停手,阿桂揪住妙芳,死命拍她,打她,拧她,往日的和善温柔的脸早已扭曲,妙芳不顾一切地乱踢乱打,踩她脚尖,踢她膝盖,挠她的脸。
      “就因为我骂了你,你就那样打他!你不配当妈!你不是人!你比狗都不如!”
      “你这没爹没妈的小贱种,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会管教!”
      “我告诉你,如果阿诚死了,看我弄不死你!”
      “你们两个给我停下!”明镜抓起茶几上的杯子用力掼在地上,大声吼道。
      茶水和碎瓷片应声四溅。
      两个还保持着互相拉扯的姿势,眼睛狠狠瞪着对方。
      明楼上去把妙芳从阿桂的手里拉出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语气极有压迫力。
      妙芳抢着说:“我在骂一个神经病!一个虐待养子的变态!”
      “你!你胡说!”阿桂气结。
      “把钥匙给我!”说着又要动手。
      明楼怒喝:“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平时就虐待阿诚!不给吃不给穿不让出门,动辄打骂关小黑屋,昨天狠狠打了他一顿,又关了一整夜,我早上从小窗户里看到他,全身都是血,只剩下一口气了!我要拿钥匙开门,才能救他!”
      “什么?!”明镜和明台齐齐失声。
      明明每次拜年的时候,那个小男孩都是乖巧而干净的,只是看起来很瘦弱而已,原来,都是假象吗?!
      被戳破温柔和善的假面皮,感到大势已去,阿桂脸上现出一种绝望的死灰来。
      妙芳趁机从阿桂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欢呼一声:“找到了。”说着就要往外跑。
      明镜连忙叫住她:“等等,我们一起去,我们有车!”说着和明楼一起追了上去。
      一直到车子绝尘而去,阿桂才突然从浑噩无措中醒神,赶紧追了出去。

      阿诚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蜷成小小一团,旧薄的衣衫破乱,遍体鳞伤,昏昏沉沉的,人事不知,连呼吸都弱了。
      看到阿诚凄惨的样子,明镜和明楼极为震惊和愤怒。
      谁能想到一向温婉和善的桂姨竟如此表里不一蛇蝎心肠,能对自己孩子——虽不是亲子——下这样的毒手呢。
      明楼一把抱起阿诚,他才比阿诚大五岁,竟也能抱得动,他正要把他抱到门外车上,阿桂哭着冲了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什么无心!”明镜怒斥,伸手掀开阿诚身上的破衣烂衫,瘦弱身体上青红交错,血迹淋漓,“要多狠的无心,才能把孩子打成这样!你给我让开!”
      说着一把把她推到一边,让明楼赶紧把阿诚抱上车。
      一番忙乱,经过医院急救,阿诚虽然还在昏睡,发着低烧,但总算脱离了危险。
      阿桂在病床边,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辩解。
      她遇人不淑,她意乱情迷,她未婚生子,她听情人的话将孩子送到孤儿院,后来情人杳无音讯,她以抱养的名义从孤儿院带回孩子,她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她发现自己被骗了,她失去了亲生儿子,她恨,她愤怒,她让怒火烧毁理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打阿诚……
      明镜冷厉的脸有稍稍的软化。
      “你这是狡辩!”妙芳听不下去了,大声驳斥,“你遇人不淑未婚生子是阿诚的错吗?!是你自己意乱情迷不知自尊自爱!你的孩子丢了是阿诚的错吗?!是那个绸缎商和孤儿院院长一起骗了你!遇上你,阿诚何其无辜,阿诚何其倒霉!我宁愿他一直长在孤儿院里,纵然过得清贫,也比你这个龙潭虎穴十八层地狱强千万倍!”
      阿桂无言以对,一味低头哭泣。
      “阿诚他怕你,恨你,想要逃离你!他不知道为何温柔的姆妈突然变成了魔鬼!这么小的孩子,甚至想着死了也是好的!”妙芳的话像利剑,将她柔弱可怜的表象戳了个千疮百孔,“你才是原罪,你才是这个错误的根源,是你把自己的孩子弄丢了,你就该先把自己打死!心存良善的人,也许会在十年的朝夕相处中培养出深厚的亲情来,也许会想着若善待阿诚,自己的孩子也会得到福报,也许会在下手时有几分清醒和恻隐之心,只有自私恶毒的人,才把所有的错怪罪在别人身上,把所有的恨发泄在别人身上!”
      明镜的眼神又恢复了坚决。
      才这个年纪,又没受过什么教导,能把道理一条条说得明白犀利,用词还颇为不俗,应该是读过些书的,明楼对这个瘦弱的孩子刮目相看,十分惊异。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踏进明家一步,”明楼和明镜对视了一眼,说,“你说不想让阿诚当下人,你说已经送他去读书,一想起你的种种谎言,就觉得你卑劣。”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阿桂:“你要折辱一个孩子,你要虐杀一个人,我就偏要他成才,成为一个健康人,一个正常人,一个受高等教育的人。”
      阿桂听到大少爷一字一句地说:“——绝不会辜负你抱养这个孩子的初衷。”

      到了晚上,爬上硬邦邦的大通铺,一整天被突然发现的事实震得晕乎乎的妙芳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哎呦妈呀,把孤狼给得罪死了,怎么破?!”
      不过上海这么大,以后也许再也遇不到了也说不定,阿桂还要去东北,将来即使遇到,那时自己长大了,她也应该认不出自己了吧?这么想着,辗转了半晚上的妙芳终于进了黑甜乡。
      阿桂被明家赶了出来,上海滩也没人再会用她,没几天就退了房,不知道去哪里了,阿诚则留在了明家,弄堂里那套房子搬空了,又很快再次租了出去。
      后面就没妙芳什么事了,不过既然确定了自己身在何处,妙芳找来纸笔,趁着记忆还清晰,将故事的脉络和所有能想起来的情节都记录下来,还有学到的网上查到的,自己还记得的关于解放前的任何资料,然后藏在脑海中的药箱里。

      那次之后,妙芳就很久没再见过阿诚,因为到了这年春末初夏,孤儿院出事了。
      准确地,应该说是,阿曼达修女出事了。
      她吃不下饭,脖子上的淋巴结鼓了起来,人变得消瘦,脸色蜡黄,肚子却鼓了出来,常常觉得腹痛。
      没过多久,疼痛发作得更加频繁,她常常疼得在床上打滚。
      腹水,癌痛,这是典型的肝癌——或者可能是别的什么癌的晚期的症状。妙芳的心很凉,药箱里的药都没有用——除了镇痛药。
      药箱里的镇痛药还是以注射剂为主,片剂不多,妙芳只敢偶尔把药片拿出来,遮遮掩掩地用,可是很快,连镇痛药也没有用了。
      到了仲夏最热的时候,最后一刻,回归上帝的怀抱对阿曼达来说,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阿奈修女性格柔弱,一个人撑不起孤儿院,阿曼达趁着自己还能动时,联系了法租界最大的圣心孤儿院,可好说歹说,那边只同意接收一部分小的孩子,阿奈修女也可以跟过去,但十岁以上的六个孩子,一时竟无处可去了。
      妙芳是六个孩子里面唯一的女孩子,比起慌乱无措的哥哥弟弟们,却是最能拿主意的一个。
      如今十一二岁,半大不小的年纪,要自食其力,却一无所长,小身板儿又卖不了力气,靠卖报擦皮鞋打小工,或者乞讨和坑蒙拐骗,确实也能混个半饱,可是若是一直做下去,这人的一辈子,就算不走歪路,也许就这样,永远混迹在最底层了。
      那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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