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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

  •   初秋的清晨,安静而清凉。
      天才蒙蒙亮,汪曼春就出了家门,在附近的林荫道上晨跑。
      她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叔叔汪芙蕖家生活,虽然叔叔对她视如己出,十分疼爱,但他醉心政治,早年丧妻后一直未再续娶,两人多年来相依为命,偌大一个汪公馆总是冷清寥落。
      她一直讨厌这种孤独的、一个人的感觉,漫漫长夜,只有孤灯一盏为伴,到了清晨,醒来又要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特别是明楼远走巴黎,她最纯真最热烈的爱情被狠狠打破之后,这种空虚和厌恶尤甚,于是从某一天早上猝然惊醒,她难以忍受,发疯一般在公馆附近的小道上毫无目的的奔跑之后,就爱上了这种心脏剧烈跳动和流淌热汗的感觉。
      可以让人觉得不那么绝望,让人觉得还有热血和活力。
      于是晨跑的习惯就这么维持了下来。
      她一边跑着,脑子里想着南田课长交代的任务。
      上次的诱饵计划,成功抓捕了几个工党地下分子,南田对她刮目相看,又把筹备 “和平共建新上海舞会”的工作交给她,这是以76号名义主办的舞会,选择让她主事,自然是让她压行动处处长梁仲春一筹的意思——在上海滩,76号两“春”相争已经不是秘密了,汪曼春资历浅,军衔低一档,但有南田洋子支持,梁仲春油滑老道,经验丰富,本该更进一步,可惜是中统转变出身,日本人对他的忠心有所保留,生生被压了一头——这是个十分难得的好机会,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办得盛大体面,处处周全。
      人果然禁不起念叨,梁仲春竟然就站在不远处,好像是守株待兔,正等着自己。
      “梁处长。”她迎面而上。
      梁仲春?她才不会怕。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互相讥讽之中,汪曼春才得知,明楼到新政府任职,不仅仅是接管上海经济,还即将——不,刚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特委会副主任。
      梁仲春一脸嘲讽:“你不知道?啧啧。”
      半个多月了,明楼却从未说起过,从别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不吝于被甩了一巴掌在脸上,汪曼春既恼怒又困惑,师哥这是什么意思?他作为一位著名的学者,他大可以著书育人,受人敬仰,地位超脱,而不必背着汉奸的骂名来淌这趟浑水,再退一步,他学经济出身的,为名为利,接管上海经济也不奇怪,可是,为什么要掺和特委会和76号的事呢?
      难道说这十年来,师哥有些事,是自己还不知道的,更甚者,他如此积极地揽权,也许是因为他并不单单只为新政府服务?
      那么,他会是敌人吗?
      汪曼春觉得自己的心如悬半空,狂跳不止。
      “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能者多劳,”看到汪曼春阴晴不定的表情,梁仲春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得意不已,“改改你的态度,或者还会有男人爱你。”
      回过神来的汪曼春看不上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反唇相讥:“梁处长,最近身上脂粉气好像很重啊,说话怎么跟个娘儿们一样,”她冷笑着一语点破,“男人嘛,放纵点儿没什么,不过别太过分了,掉进坑里,可没人救你。”
      挑明了金屋藏娇的私密事,梁仲春虽被下了脸,倒也不以为杵,反倒笑了笑,正准备开口说正事——他先一步得到了纪云卿遇刺的消息,并故意不许下属声张,自己被打压得够久了,他要亲自来通报,也好好看看汪曼春惊慌失措的模样——76号的人,准确的,应该说是汪曼春的手下,一脸惊慌,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汪处长!”又有些错愕地补了一句,“梁、梁处长!”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梁仲春睨了汪曼春一眼,假意斥道,“好好说话!”
      “纪、纪先生……死了!”
      “哪个纪先生?”
      “青帮……青帮,”那人吞吞吐吐,“就是您义父,纪云卿先生。”
      汪曼春失声:“你说什么?!”脑子一空,身体一软,跌坐在一旁长椅上。
      她对纪云卿并无多少山高海深的真情,更多的其实是利益交换,但这不代表她不看重这段关系,没有纪云卿的人脉和势力,她就不可能如此得日本人看中,也不可能在上海滩横行无忌。
      梁仲春暗自笑得得意,伸手摆弄整理袖子,末了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汪处长,还请节哀啊。”

      纪云卿出事,日本人十分震怒,这不仅仅是敌对势力的挑衅,他们对青帮本就不强的掌控也更加弱化了,因此责令76号严查。
      明楼心里虽然高兴,可刚上任“时局促进委员会兼特工总部委员会副主任”,就收了这么一份大礼,明面上算是被打了脸的,当天下午,他立即召见了76号的两个处长。
      这是汪曼春第一次在办公场合,以下属的身份,正式面见自己的师哥。在明诚的引领下进门的时候,明楼正在向秘书布置工作,经济上的事她虽然不懂,但明楼成竹在胸,有条不紊地处理事务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和崇拜。
      暂时结束了几项经济上任务的布置,挥手让秘书出去,明楼和76号两位处长的面谈正式开始。
      他一方面表达了对军统、中统、工党以及抗日分子在上海活动猖獗、76号工作不力的不满,一方面又对汪、梁二人肆意妄为、公报私仇、草菅人命的行为提出严正警告,不仅表明了立场,也树立了威信。
      “做情报工作的,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我不认同你们的方法。”明楼眼光里隐隐透着寒光,让人触骨地感受到他无声的震慑力,“报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要有效控制住‘暗杀’,新政府正在用人之时,你们一定要懂得,保护新政府的安全为第一要紧之事。”
      两“春”一凛,挺胸立正,肃声应是。
      “好,我很欣慰。要记得,凡事决心大,方法对,就会事半功倍。”明楼说,又把目光正式投向汪曼春,“还有,汪处长,我看过你的工作档案,说实话,我不敢恭维。情报处至今未曾破译出敌方一套密码。”
      被欺瞒的恼怒感又袭上心头,汪曼春十分委屈,忍了又忍,才把满腹的火气压了下去,只漏出了些许:“明长官,我汪曼春不是学破译出身的。”
      “汪处长,你的意思是,这一行你干不了吗?”
      电讯处处长,镇日喊打喊杀,却不懂电码破译?
      一句击中要害。
      汪曼春被堵得哑口无言。
      “汪处长,我需要在短时间内看到你的实力和效率,而不是耗费在本该归属行动处本职的工作上。”
      梁仲春暗自露出了得意的笑。
      汪曼春终于忍不住了:“明长官,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明楼看了她一眼,转身踱步:“请讲。”
      “既然大家坐的是同一条船,你为什么这一个多月来包藏得如此之深呢?你是不信任我,还是存心来耍我呢,明-长-官?”
      含幽带怨,既怒且嗔,这可不只是单纯的师兄妹关系,梁仲春一下就察觉出二人关系微妙了。
      “汪处长,我们的确坐的是同一条船,只不过船舱分了上、中、下等而已。头等舱的旅客有权走贵宾通道,同时,也可以上甲板跟普通舱的旅客一起看看海。明白了吗?”
      居高临下的一句话,就将过去那些年少的、单薄的感情都撕碎了,露出成年人的狰狞来,他们不再单纯,不再只有不顾一切的爱情,而是在这份回忆以外,为地位,为斗争,为怀疑,丑陋地博弈厮杀。
      “明白。”汪曼春脸上装了勉强的笑,她的脸色发白,真想当面给他一拳,或者掉头就走,却偏又没有那样毅然决然的勇气。
      “你不明白,我的汪处长。”明楼的眼睛凝视她片刻,忽然对她温情十足地粲然一笑,笑得汪曼春十分愕然,“曼春,你在76号可以心情轻松地看打看杀,或者换句话说,亲杀亲埋,身体力行。证明你已经是新政府强权下的铁翼了。但是,你要记住,再强的巾帼英雄于乱世中始终都是依附强权的一翼而已。而新政府的羽翼将慢慢丰满,所以,懂得收翼放翼,甚至剪翼,才是跻身为一翼的首选。我就是在替你剪翼,当面泼冷水的人,才是亲人。你,明白我待你的心吗?”
      “师哥,我从没想过要跟你起争执。”汪曼春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
      明楼的嘴可以把最不讲理的话瞬间化为一段掏心掏肺的肺腑良言,而她因为“亲人”这两个字,又一次被说服,又一次心如擂鼓,又一次泥足深陷,又一次一败涂地。
      看着梁仲春别有意味的眼神,明楼轻咳一声,言归正传。
      “接下去,纪先生一案当然要彻查,这不仅是为了特高课的严令,更是为了安抚受害人遗属,震慑敌人,安抚新政府诸位的情绪,稳定上海的人心!”明楼看了汪曼春一眼,目光深邃温柔,又含着担忧,让汪曼春心里又甜又酸,“接下来,还是要汪处长你辛苦一点,和平共建新上海舞会照原计划举行,敌人越是猖狂,我们就越是要安稳如山!”
      “是!”
      这时明诚开门进来,汇报说:“先生,总裁室机要秘书李同知和冈田芳政已经到了。”
      明楼说:“知道了。”看了两“春”一眼,梁仲春和汪曼春便很有眼色地告辞。
      明楼欣慰地点点头:“汪先生马上就要召开举世瞩目的‘和平大会’,你们的担子还很重,回去后务必精诚合作,尽快拿出一个和平大会的安保方案来。”
      出了明楼的办公室,走在走廊上,汪曼春还是迷迷糊糊的,回不过神来。
      也许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又或者知识渊博的人本就能触类旁通,明楼在经济工作上果断决策,在情报方面竟也每每都说在点上,对日本人不卑不亢,对下属恩威并施——真是仿如大海,深不可测。
      她心中百味交集,从选择这条路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回头,肆意杀戮,双手染血,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而且明汪两家又有世仇,有明镜在一日,自己和师哥就绝没有可能,可师哥在梁仲春面前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回护和关心,又让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扁舟,既沉迷于海的壮阔,又觉得有一朝翻覆的灭顶之险,心中愈发茫然无措,隐隐觉得恐慌。
      梁仲春酸溜溜地说:“恭喜了汪处长,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汪曼春面上不渝,心就像踩着棉花,又甜又绵,不曾想梁仲春又添了一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靠山可是更得力……啧啧,”他笑得十分猥琐,“汪处长,这一次你没亏,还赚了呢。”
      “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引用原著处较多,特别是明楼和汪曼春对话部分,就不一一标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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