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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明楼回到上海,先到新政府报道,接着就去76号会了汪曼春。
      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在76号门口,汪曼春像一只活泼的小鸟一样,小跑着扑进明楼怀里。
      明楼撑着伞站在那里,便一扫初秋阴雨的湿粘,让风景变得清爽起来,他依旧高大帅气,儒雅俊朗,岁月优待他,没留下多少痕迹,却给了他淡然成熟的魅力。
      “师哥!”汪曼春娇俏地笑着,表情欣然喜悦,完全看不出她刚才在刑讯室里的阴郁乖戾,可她那身海军立领制服,明明帅气飒爽,身姿袅娜,周身未散去的血腥味却让人心生畏惧。
      “长高了。”心中凛然,面上却不露痕迹,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刘海。
      汪曼春噗嗤一笑:“别闹,我都多大了。”
      明楼慨叹:“那便是我们太久没见了。”
      汪曼春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你知道吗?刚才我接到你电话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还以为是做梦呢。”
      “你真的不知道我要回来?”明楼若有所指,意味深长。
      当然不!早几天南田洋子就已经告诉她明楼要到新政府任职的消息,她还探问了她和明楼之间的关系,之后得知是叔父举荐,她回家又诘问叔父为何不告诉自己……汪曼春一滞,笑得有些不自然,娇嗔着说:“我又不是神仙。”
      明楼也任她把这一节含混过去,不再追问。
      “师哥,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汪曼春挽住他的手臂,两人漫步在霏霏细雨中。
      “今天下午。”
      现在还不到傍晚,汪曼春心中甜滋滋的,嘴上问道:“没回家?”
      “暂时住在酒店里。”明楼微微叹气,“还没让家里人知道。”
      “好奇怪的安排。”汪曼春的语气有些揶揄,不过看到明楼的表情,她也有些明白,明家一向主张实业救国,不许子弟涉及政治,明楼这是不敢回家,对大姐明镜能瞒一时是一时,便转开话题,“所以,你一回来就来看我了?”
      明楼转过身,目光温柔而深邃:“当然。”
      两个人一路聊着,明楼说起自己回上海任职的初衷,当然,是冠冕堂皇版本的,讲着讲着,又说到了自己的苦衷,事涉明镜,汪曼春想起十年前自己在大雨里苦苦哀求,明镜却决绝冷血地拆散自己和明楼,迅速把明楼送出国的事,心气便十分不平,话也变得尖酸起来。
      明楼看了她一眼,露出无奈却又包容的神情,岔开话题:“对了,我记得去年你信上说,交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汪曼春的笑容有一丝诡异:“嗯。”
      明楼试探着问:“又无疾而终了?”
      “那倒也不是,”汪曼春笑着耸耸肩,就像是小女孩想要展示自己新布娃娃天真得意,“我杀了他。”看到明楼错愕的表情,她有一种莫名的快感,“怎么,要听细节吗?”
      当年那个明艳娇俏的小女孩,如何会变成如今乖戾嗜杀的血腥模样?虽然这些年在别人口中听到很多,但听她自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起,还是陡然打破了他所有的怀念和恻隐,明楼收摄心神,连忙摇头:“不必,点到为止。”
      现在轮到汪曼春发问了:“我听说,你在法国交了女朋友,怎么,女朋友一起回国了吗?”语气含酸。
      “谁乱嚼舌头!”明楼虚点她的鼻子,故作生气地说,“去年就分手了,别在我伤口上撒盐,小心我翻脸。”
      想到那个年纪比自己还小,却总拿辈分说事,对自己端着架子面露不屑的程妙芳,说的就是她了吧?汪曼春得意极了,开心地问:“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叙旧啊?”
      明楼却吐出让她意外的两个字:“你家。”
      汪曼春一愣,随即明白,明楼这是要去拜会他的老师,自己的叔父,汪芙蕖。
      “咱们能不能不去拜会师长,师哥你都在国外待了十年了,别这么守旧!”汪曼春撒娇不依。
      明楼笑笑:“到家谢师,不能免俗。”更何况这次任职,明面上就是汪芙蕖推荐的,于情于理得去一趟,他侧身一请,“汪大小姐,上车吧。”
      一直开着车跟在后面的明诚见状下车,打开车门。
      请上车,请入瓮。

      见过汪芙蕖,傍晚明楼和明诚回到新政府办公厅,见到了前来试探的南田洋子,又是一番虚与委蛇。南田洋子不愧是影佐祯昭和藤田芳政培养出来的优秀特工,忠于帝国,直觉敏锐,并且时刻保持着警惕。
      回到下榻的酒店已是深夜,关上门,检查过房间各处没有异常,两人才放松紧绷的神经,双双叹了口气。
      要在上海开展工作,要面对跟日本人和76号的重重封锁,不论是国党这条线,还是工党这条线,都危险重重——这是一天,不,半天下来,两人心里共同的想法。
      两人才低声交流了几句,便有敲门声传来。
      明诚打开门,门口站着程妙芳。
      “妙……程小姐。”明诚一愣。
      妙芳相当假地笑笑,推开明诚便往里走。
      明诚阻挡不及,且也不是十分用力阻拦,只转身无奈地朝大哥摊摊手。
      “一个女孩子,半夜跑到男人房间算是怎么回事,”心中明明雀跃,理智却不得不告诫自己,这是上海,这是敌后,这是十分危险的举动,明楼皱着眉说,“被人看见了不好。”
      “呵呵,”妙芳冷笑一声,往沙发上一坐,双腿交叠,脚那么一翘,双手抱胸,“汪曼春汪大处长在76号门口和他师哥亲亲我我,也没见得有什么不好。”
      “你!”提着精神一整天,已经身心俱疲,面对心爱的人这样的揭破,虽然无愧,却难免心虚,明楼一噎之后颇有些恼怒,“你监视我?”
      “我监视你?有必要吗?满大街人来人往,就算大家都绕着76号走,也不可能没人看见吧。”妙芳讥诮。
      天各一方,生离死别,好不容易才见上一次,竟是这个场面,明楼懊恼之余,不得不让自己耐下性子来解释:“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这也是我的工作。”
      “有美人投怀送抱,这工作真好,只是要记得防了她蛰你一口。”妙芳嘴角弯弯,看到明楼烦躁无奈的样子,眼波流转,忽然笑道,“别,我们是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的谁,八卦两句而已,我来不过是尽点微不足道的朋友之谊,跟你说个事。”
      明楼一愣。
      也不卖关子,妙芳平静地叙述:“明台被戴雨农带走了。”
      愣了几秒,明楼瞠大眼睛,猛地起身:“什么?!”
      明诚也是极为震惊,快步走过来。
      “明小少爷运气特别好,和你们老板坐同一班飞机,入了他的眼,说是人才,要好好培养,”军统这拨人私下里也喜欢叫戴雨农一声老板,看着两人如耳边惊雷的样子,妙芳淡淡地说, “要知道,你们戴处长自从前几年被王雅樵摆了一道,在香港警务处被关了三天之后,就不爱去香港,除了去年年底派人到越南刺汪,事关重大,他亲到埠指挥,这还是第二次。”而且作为国党高官,还是冒着危险从日占的上海登机飞香港,这样的几率,小少爷还能撞上,也没啥可说的了。
      王雅樵乃是赫赫有名的暗杀大王,刺蒋,刺汪,刺宋,杀汉奸,除日寇,搞了不少有名的行动,戴雨农几次三番在王雅樵手中折了颜面,对这个昔日的结拜兄弟恨之入骨,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37年,王将要投奔工党之际,策反了他的手下,终于在广西把人弄死了,一代志士豪侠,结局令人唏嘘。
      ——此乃题外话。
      “我仗着交情要人,可惜面子太小,”程妙芳顿了顿,又嗤笑一声,“我一回到上海就想办法找你们——你倒是以为,我程妙芳会喜欢管你明少,不,明大长官和旧爱兼部下亲亲我我?”
      明楼心乱如麻,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急促的脚步声泄露了他的焦急和惊慌。
      还有绝望。
      明台是大姐的命根子,是自己的幺弟,是一家子最宝贝的小少爷,自己为兄为父,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现在……特工这行,活在黑暗里,背负骂名,九死一生,他和阿诚已经陷进去了,怎么能还让明台去冒险?!
      炽怒上涌,他十分忍不住,手在桌上用力一扫,一茶盘的骨瓷杯碟稀里哗啦摔得粉碎,碎片渣子散了一地。
      一旁的明诚也是心急如焚,乱了分寸。
      “对了,你的老搭档王天风也在,他退出上海以后,听说现在是军统特训班的教官,教书育人去了,我猜,明台应该会被送到黔阳的军校去吧。”
      明楼努力地把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理顺纷乱的思绪,他对明诚说:“给处长发电。”
      明诚也是脑子一片混乱,闻言一愣,支支吾吾地问:“怎……要怎么说?”
      “这还要我教你吗?!”明楼的怒气无处发泄,控制不住地朝弟弟发火。
      这一声喝,倒让明诚脑子清明了一些,他赶紧去了。
      “威风了啊,有火冲着戴雨农去发啊,吼阿诚算什么本事。”妙芳语气凉凉地翻了个白眼,起身往门口走去,“反正就这么个事儿,那我先走了。”
      “别!别走!”明楼突然上前拉住她的手,回到上海的第一天就受到这样巨大的打击,他的语气第一次显得这样软弱,低沉而疲惫,“刚才是我不好,我道歉。陪陪我,陪我一会,好吗?”
      明明思念如狂,明明知道在上海两人每一次私下见面都十分珍贵……还有明台——他的小弟,明台!
      感觉环着自己的高大身躯微微颤抖,一向温热有力的手却指尖冰凉,惊惶得失了一贯的镇定和从容,程妙芳心软了,任由他拥抱,像是攀住了什么似的倚靠着。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无限长,明诚回到房间,凝固的空气才稍稍打破,却又更加紧张了。
      “处长怎么说?!”明楼瞪着他,等着他,带着亿万分之一的希冀。
      “说……”明诚咬了咬牙,为难地,说,“既有报国之志,便行报国之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妙芳感到握着自己手的手一瞬间用力抽紧。
      不意外,这位戴大处长,这几年位高权重,声势烜赫,面上笑嘻嘻,却愈发的说一不二了。
      “明台……明台!”明楼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万般不甘和愤怒,终化为一声叹息。
      静静的,房间里静静的,三人相对而坐,直到墙上挂钟响起两声悠长的鸣响,已是深夜。
      明楼对明诚挥挥手,声音低沉:“既已至此……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你先去休息吧。”
      明诚踌躇了一会,看着面色沉郁的大哥,终是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又是死寂。
      明楼依然保持着弓着背的坐姿,肌肉绷紧,手肘撑在大腿上,头埋在双掌之间,仿佛极力撑着、担着千钧重负,而不知什么时候,这根弦就要绷断。
      纵然慷慨凛然、九死不悔之外还有一点点回护家人平安的私心……这样脆弱无措的明楼,程妙芳觉得眼眶发热,心中喟叹,伸手抱住他,轻轻地拍。
      黎明还有多远,程妙芳自问,她知道的,她是知道的,但她不能说,但,她不知道自己,明楼,阿诚,还有明台,还有许多人,能不能等到曙光的那一刻,真等到了那一刻,身边还有多少人。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些许安慰。
      仿佛是错觉,有一滴温热的什么落在自己的脖颈里,倏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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