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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1939年秋,香港皇家酒店,大堂侧卡座。
      一杯咖啡和晨间并不烈烫的阳光很配。
      “雷恩先生,”程妙芳妙目流转,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戴着蕾丝手套的纤手往桌上轻轻一盖,将对方放在咖啡杯碟盏旁的一枚钥匙收起来,嫣然一笑,“谢谢你。”
      雷恩杜特耸耸肩,微笑着说:“不,应该是我们谢谢程小姐慧眼识珠,这个伟大的发明才没有被埋没。”比起西方一贯礼貌疏离的社交辞令,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真诚。
      但这种亲近中,又带了那么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和施舍。
      程妙芳笑笑,国强气焰高,弱国无外交,若不是自己一手推动了历史上原本还要被压箱底很长一段时间的盘尼西林,也就是青霉素的发明,并居中给美国军方牵了线,这位北美强国的官方人士也不会如此和颜悦色,之前的多次招揽,除了对人才的青睐,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也是想把青霉素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药品更好地掌握在手——毕竟按照几方的协议,她和两位发明者不仅拥有青霉素的发明专利,并可获得药品利润的一成——以及其它一些附加条款,这并不完全符合正雄心勃勃的美国的利益。
      雷恩喝了口咖啡,起身说:“那么,我先告辞。”
      “还请贵国记得当初的承诺。”程妙芳提醒。
      不向日本及德意等轴心国出售盘尼西林的承诺。
      “当然。”雷恩向她点点头,微微欠身,绅士地告别。
      程妙芳又在位置上坐了一会,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地将杯中的咖啡喝尽,才起身往楼上走去。
      房间号328。
      走廊安静无人,她迅速打开房门,闪身进入后轻巧地关上门。
      房间里面干净整洁,像是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她环顾四周之后伸手打开衣柜,果然看见了一个颇为精致小巧的行李箱。
      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叠着一些衣物,拎起覆在最上层的两件,下面的盒子就露出来了,盒子不大,包装得十分严整,从品名到注释说明的小字都是英文,再打开来,码得整整齐齐的四十个小纸盒,里面是十瓶为一组的玻璃小瓶子,这里拢共有四百支盘尼西林。
      美国军方经过两年的后续研究,正式投产应用,虽然产量并不高,也严禁限制流通,即使如此,才半年时间,青霉素“神药”的名声就不胫而走,特别是各国的上层人士,都想要弄上一点给自己保命。
      现在可不是青霉素是最便宜最通用的抗生素的一百年后,若这些小瓶子要拿到黑市上,换上一千根小黄鱼都完全不夸张。
      程妙芳松了口气,随意将手上的衣物一抖,原来是件全新的蕾丝荷叶边的白色连衣裙,样式时髦,价格不菲,再扫了一眼,箱子里的几件衣物恰好凑了一整套行头,正好可以扮出个摩登的女士来,她面上露出丝笑容,这个雷恩先生果然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手中无端多出个布手袋,程妙芳将一半的药品装进去,又将另一半药品装进一个凭空出现的藤编方提盒里,把行李箱合上,手指轻抚,袋子和箱子就都消失不见。
      她这次来,不是以暗夜独行的刺杀者“后羿”的身份,而是以青帮,或者说以青帮大佬杜镛的红十字救助会的名义,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接收盘尼西林并秘密转运至前线。
      现在即使是对于国内甚至日本高层很多人来说,青霉素都还是传说中的事物,极为稀缺宝贵,之前的几次程妙芳也只能拿到极少的量,托这几个月来美方加紧批量生产的福,这也是她第一次拿到这样大数量的盘尼西林,若一旦消息走漏,药品落入日方之手,后果极为严重,所以她不敢在已经沦陷的上海接收,而是几番斟酌,最后把交接地点选在相对安全的香港。
      现在事已经完成了一半,她环顾自周,确定没遗漏下什么,便对着柜子边上的穿衣镜整理了一下头顶上花俏的法式礼帽,好整以暇地拎着手包走出房门。
      施施然转下楼梯,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诚穿着灰扑扑的员工制服,戴着袖套,俨然清洁小工的样子,推着清洁车从角落的杂物间走出来。
      这时间,这地点,按照剧情,明楼和明诚从巴黎回国,在香港中转,顺便干了一票,程妙芳恍然大悟,时间过得太久,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应该是那个什么日军战争指导课,原田……雄二?
      那么这个时候,明楼应该是在不远处的西餐厅里,正和个漂亮的法国妹子搭讪吧?
      ——呵呵。
      明诚看到程妙芳的时候,目光一震,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推车前行。
      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眼神交汇,尽在不言中。
      “要帮忙吗?”
      “不用,已安排好。”
      好吧,看来两年不见,青瓷小帅哥又老练了不少嘛。
      目前日本已将战线拉到了中国大部,在香港的活动也是非常猖狂,好在英国到底是香港的地头蛇,这家酒店又是一家背景实力雄厚的英资酒店,虽然这次是军部高官下榻,日方也不敢太嚣张,只派出一队便衣特务在酒店周围各处游荡布控,酒店体量大,出入口多,人来人往,安保上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确实是动手的好时机。
      程妙芳款款向大堂走去,侧头瞥见远处明诚在地上放了“正在清洁”的牌子,推着清洁车进了厕所,便往大堂走去。
      一个穿着对襟褂子,个子中等身材清瘦的年轻男子迎上来,微微鞠躬,叫了声:“小姐。”
      程妙芳往上微微一靠,装作不小心擦碰到的样子,同时悄悄松开手包的搭扣,手一松,包落地,里面的小东西全都撒了出来。
      “哎呀!”她大声叫起来,“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大哥就偏叫个你这个最木的来,他分明就是欺负我好说话!”
      周围的目光都集中过来,那几个游荡着的日本便衣也不例外。
      程妙芳娇蛮地一跺脚,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快点捡!”
      男子一愣,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些委屈害怕又不敢言的表情,连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捡东西。
      “哎呀,我的粉盒可是巴黎最新款,很贵的!都裂了一条缝了,你看!你看!”她嘴上发着脾气,还把手中的东西胡乱往对方脸上凑去,几乎要他糊一脸,“还有我的口红,刚买的,都折了!”
      这一出刁蛮小姐大发雌威的戏码,大堂内的人都看得有趣。
      这时明诚已经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任务,施施然推着车走出厕所,完全没人注意到,他朝热闹的大堂撇了一眼,就快步转身离开。
      “算了算了!”发了场脾气,对方却只是畏畏缩缩地不说话,就像凭白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倒更憋气了,程妙芳翻了个白眼,把东西一股脑塞回手包里,用力蹬着脚下的小高跟皮鞋气冲冲往外走去,“还不快去开车,在这给人当西洋景啊!”

      明诚赶到咖啡厅,和明楼汇合,两人一起上了车,明诚把原田熊二的文件包递给后座的明楼,想起刚才自家大哥撩妹的情形——“撩妹”这个词还是从妙芳那学的,假作不经意地说:“刚才碰到程小姐了,她还帮了一点忙。”
      “程小姐”三个字却用了重音。
      “妙芳?”明楼正从公文包里掏文件的手一顿。
      算起来,该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仲春四月,巴黎风景如画,分别的那夜,她说,华中危殆,当扼守武汉,她说,不求力挽狂澜,愿尽微毫之力,做百万汪洋中一小卒,她说,捐躯赴国难,心之所向,死而后已。
      天南海北,鸿雁难寄,这一年多来,他只在去年秋天收到几番辗转的一封信。
      不过二三百字,说了些读书心得生活琐事,只在末了写了一句:Dans le monde il n’y a qu’une vérité : être fidèle à la vie et l’aimer .
      世上只有一个真理,便是忠实于人生,并且爱它。
      ——罗曼罗兰。
      按照暗语,打开巴黎某家银行的保险箱,里面有一个信封,一叠文件和一串钥匙,信封里是遗嘱,财产如何分配物品如何处理悉数交待,文件是各种权利让渡书,而钥匙,则能打开上海和香港两地汇丰、渣打银行的一些保险箱。
      果然是将身后事悉数托付。
      这个女子,纤弱的身姿里却蕴藏着炽烈如火的巨大能量,杀伐决断,慷慨无畏足以让一众七尺男儿汗颜——也让他又叹又爱,妙芳之前的每一次行动也都是以命搏命,极其危险,特特交托后事,必是当时战况极险几无侥幸,才会如此。
      明知见信之时一切必然都已发生,无法挽回,他还是心痛难当,夜不能寐,直到后来过了很久也没收到坏消息,他渐渐回转过来,家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气压才算结束。
      再后来,渐渐又有“后羿射日”的丰功伟绩传来。
      那段时间明台挨了不少骂,既莫明又委屈,知道一些的明诚也是小心翼翼的。
      虽从未对人言,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妙芳是不同的,这种不同,和对汪曼春的少年慕艾甜蜜热烈不一样,包含了彼此的理解和契合,更为深沉,更为悸动,若当年是糖,现在则是酒,既苦还醇,似甜似辣,让人又醉又痛。
      如今相聚咫尺,仿佛触手可及,思念早已满溢,可是……可是马上就要回到上海,此后面对的将是瞬息万变的环境,更为复杂的斗争,他必须把这份感情深藏在心,为信仰,为家国,也为爱人。
      仿佛长久的缄默并未发生过,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怎么,目标相同?”
      “应该不是。”明诚想了一下,判断道。
      “也对,”明楼笑了笑,玩笑道,“我们这个‘后羿’就是日本人的克星,这两年搞得他们闻名色变,偏又根本无迹可寻莫可奈何,听说但凡有人提供点确实有用的消息,就能挣条小黄鱼呢。”
      这话里分明藏了三分炫耀,明诚笑而不语。
      “你今天干得漂亮。”翻着手上的资料,明楼难得赞了弟弟一次,语气里满是任务完成的轻松和高兴。
      明诚一边开车一边说:“原田熊二大概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香港对他下手。”
      明楼一边翻看文件,一边低语:“有时候,真想找个机会亲自动手。”
      这是听到了某人的消息,一时兴致高了,明诚了然。
      文件显示,原田熊二对明楼这几年的行踪调查得非常详细,而且还真让他找到了漏洞——有半年的行踪无法解释,结论是“来历不明,殊为可疑”,明楼不得不庆幸自己下手快,毕竟船过萍开,很多事情细究起来都有迹可循,这说明,日方对自己这个汪芙蕖推荐,周佛海聘请,空降的新政府机要秘书、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海关总署督察长存有疑虑,现在虽然解了一时的危局,但保不齐特高课和南田洋子以后也会从其它的渠道去探查自己的底细。
      这次赴上海任职,从一开始就如坐火盆针毡,局面诡谲,暗流涌动,处处危机。
      明楼蹙着眉,陷入沉思。
      原田熊二和汪芙蕖曾是日本帝国大学的同学,这是不是说明,汪芙蕖虽然推荐了自己,却只是权益之举,他从根本上还是对自己这个仇家的儿子存有疑虑?
      不过比起大哥的高瞻远瞩,明诚反而更担心那个在76号呼风唤雨,杀人如麻,却对自己师哥余情未了的汪曼春,如果……如果再加一个向来肆意的程妙芳,这出《大保国》该不会唱成了《闹天宫》?他想着想着,连忙摇了摇头,那样的话太可怕了!

      程妙芳上了车,先开口道歉:“荣仔,刚才委屈你了。”
      “不委屈,先生说小姐是做大事的人,”阿荣笑笑,依旧认认真真地开车,“没耽误小姐的事就好。”
      阿荣是杜镛的心腹,脑子灵光,手脚利落,做事妥帖,也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怪特别得先生倚重。
      车子往麻油地开去,她在后座摘去帽子,换了外套,又将一头波浪大卷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齐整的髻,一改摩登时髦的洋小姐形象,成了普通人家的年轻姑娘,远远下车,进了一家破旧的小店,进店坐到左手边靠墙的第二张桌子旁,点了一份叉烧饭,悄悄在桌下放下手拎袋,没等上饭就走了,又换了身学生装,辗转到香港大学,在教学楼某个教室角落的座位下面放下那只藤编手提箱——这批药品虽然同样去往抗日前线,但其实是国工两边各一半,自然要分批分线路,由不同的人负责运送。
      忙完已是下午,她松了口气,在街边随意买了碗鱼蛋粉安慰自己饥肠辘辘的胃,才出发去机场,她还要赶回上海。
      到了机场门口,她看见了几个老熟人。
      戴大处长,许久不见的王天风,王天风的副官郭骑云,带着几个小喽啰,还有一旁已经被打昏,被架着就要被塞进车里去的小少爷明台。
      脑子果然钝了,既然遇上了阿诚,就早该想到还有这一段的。
      “戴先生。”妙芳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
      时间过得太久,自己一时都没想起,明台和明楼明诚是前后脚,小少爷就是这时候被带走的。
      戴雨农一愣,才笑道:“原来是妙芳,你怎么在这?”
      “上海沦陷之后我们的航运吃紧,来香港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线路,没想到连英国佬都怕了日本人,没什么下文,”妙芳耸耸肩,笑得娇俏,“现在正准备回上海。”又说,“您是来公干呀?可惜先生他这几日不在港。”
      语气十分亲近。
      王天风一愣,原来这位程小姐当年倒没说谎,她和局座真的还挺熟。
      “不久才见过,倒是你,偏喜欢天南地北地跑,有一阵子没见了,”戴雨农指指她的鼻子,说话带着一股浙西南地方的口音,“杜兄总是向我抱怨,你一个女孩子家,像去了笼头的马,没落脚的鹞子,也不想嫁人,他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哇。”
      “我程妙芳的男人,不说比我强些,总得差不离吧,这便很难了,”妙芳的话有几分傲气和娇嗔,似真似假,“这好的别人早早就下了手,剩下的又都太差,”她摊摊手故作无奈,“好勉强看上一个,人家偏又跑到巴黎去,好几年不回上海,看来我一把年纪了,也是没这红鸾星动的命。”
      这是在说明楼……吧?王天风不知道是不是该替这个总和自己相互看不顺眼的同僚捏把汗。
      戴雨农哈哈大笑:“你看上谁了,说来听听看?我绑也替你绑来。”
      妙芳斜睨了已经被扔进车里,只露出两只脚在外面的明台,努努嘴:“喏,他大哥。”
      戴雨农一愣,才说:“明楼?”
      “您认识呀?”妙芳故作惊讶。
      戴雨农语带深意:“巴黎大学副教授,经济界的青年才俊、个中翘楚,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点点头,“嗯,你倒是颇有些眼光。”
      妙芳恍然大悟,小声嘀咕道:“都忘了,您就是中国最有名的情报头子,消息自然灵通。”
      “哈哈哈。”话虽然有些不恭敬,却显得亲昵,马屁又正拍在痒处,戴雨农不以为杵,反而哈哈大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情报,你的大教授他啊,马上就要回上海了。”
      “真的?!”妙芳眼珠一转,指指一旁的车子,试探着问,“那先生就把他弟弟给我,也算是我给他重逢的见面礼?”果然是青帮出身,这口气,仿佛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猫狗物件似的。
      “那可不行,这个年轻人虽然有些少爷脾气,但是个好苗子,我看上了。”戴雨农摇头,很有几分得意地笑笑,“你也不用为难,直接告诉他,是我带走的就行。”
      妙芳呆住了,仿佛有些混乱,眼睛慢慢睁大,用手捂嘴,露出一个极为震惊的表情来:“你是说……明楼他……”她压低最后几个字,“你们的人?!”
      笑而不答。
      王天风已是目瞪口呆,心里感叹这妮子胆大包天,在局座面前也敢演,明明早就知道了明楼和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装着刚知道,演得跟真的似的。
      戴雨农坐进车子里,朝她挥挥手:“再见,下次到重庆,记得和你义兄一起来家里坐坐。”
      妙芳看着喷着气远去的汽车屁股,叹了口气,今天若只有王天风在,她必要把明台带回去,可入了戴的手,她就料到人必抢不回来的,不过抱着一丝侥幸而已。明台也是,主角效应就这么大么,坐个飞机上学也能碰到特务大头子,还入他的眼得他的赏识,亲自劫了人要送到培训班去。
      她往机场里走去,要怎么尽快又不突兀地把消息告诉明楼,真是个大问题。
      有时着急的时候就想,大家都有手机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引用谍战上海滩的设定,明台遇上的事戴雨农。
    从本章开始,情节需要,多次引用原著,就不再一一标明。从本章开始,情节需要,多次引用原著,就不再一一标明。从本章开始,情节需要,多次引用原著,就不再一一标明。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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