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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讲座很成功,明楼寻经据典,旁征博引,从经济学的角度赞扬了东亚共荣的正确性,隐晦地拍了日方一记马屁,学生们听得怎样不知道,至少很得坂上和来旁听的几位日方高官的欢心——特别是大头头西尾寿造,坂上见状也与有荣焉。乘着这个兴头,打着见一见老师故交的名义,明楼和王天风在卫兵的带领下,见到了这位江教授。
      明楼还带上了程妙芳。
      江教授还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那些好不容易保存了的资料,自然也在宿舍里。
      宿舍,在校园里。
      来往进出都有检查,这便是资料送不出来的原因。
      进了校园开始,日本人名为引路,实为监视,好在他们还留了几分面上的功夫,总算没跟着进屋。
      “原想教书育人,工业强国,如今东北沦丧,空有一腔热血之志,却束手无策,”江教授叹了口气,轻声说,语气十分焦急,“日本人接管了学校,我也被辞退了——就是不被辞退,我也是要走的,只是这些资料,是我们几个人几年的心血,于国家还有些用处,不忍丢弃。”
      “东西送走,我了了心事,不日也要回天津老家去了。”他带着三人走进里间,从角落里抽出小心翼翼藏好的一沓资料,约有半尺厚,“便拜托你们了。”
      明楼和王天风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目标太大了,而且时间紧急,没有那么多功夫,现下没带相机,也没有那么多胶卷,可以将它们一一拍摄带走。
      “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把这些送出去?”
      明楼凝重地点点头。
      妙芳很淡定,小声问:“有箱子吗?”
      江教授拿出一个很旧的手拎行李箱:“这个行吗?”
      “可以的,”妙芳拿着行李箱和资料,又问,“有什么可以给我遮掩一二?”
      江教授又在书山纸海里翻倒出些破碎虫蛀的土产来,角落里又滚落出一个沾满灰的玻璃罐子。都是学生送的,只是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既不开火,也不会去收藏整理这些东西,好东西便糟蹋了。
      “这是什么?”王天风看到里面装了黑漆漆物什的玻璃瓶,好奇地问。
      江教授端详了半晌,才苦笑道:“鹿胎膏吧,也不记得是哪个愣头青的学生送的,我光棍一个,总不能自己吃,放着放着就混忘了,也罢,便送给程小姐了,也算是物尽其用。”说着,看了明楼和妙芳一眼。
      鹿胎膏十分珍贵,可补气养血,调经助孕,于女子大有裨益,刚才程妙芳是挽着明楼的手进来的,江教授这话自然是带着点打趣的意味的。
      妙芳倒也不害羞,拍着手说:“好呀好呀。”
      明楼无奈扶额。
      王天风和明楼一向不对盘,两人私下里相处时不若平日在人前的稳重,时常针锋相对,这两天明楼总用王天风在程妙芳手里吃了亏的事刺他,他落了下风,正憋了不少气呢,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反讽一句:“满脑子没用的,你俩还是快想想怎么把资料带出去罢!”
      “这有什么难的,交给我好了,”妙芳送王天风一个鄙视的眼神,对明楼和江教授说,“你们去外间聊一聊,做做样子,别让日本人进来了。”
      待三人出去了,她关上门,把资料扔进空间药箱里,又用桌边的旧报纸,将黑木耳、榛蘑抖去灰粉,捡了些好的完整的,整理得像样些分别包好,把蒙了灰的玻璃瓶也用手帕搽干净放进去,然后拎着行李箱走出来,朝明楼点点头,做了个“好了”的眼神。
      等告辞出门,坂上田村远远地走来,笑得十分亲热,用生硬的汉语朝大家打招呼:“相谈可欢?”
      明楼点点头:“江教授学问渊博,虽是工学而非经济,偶尔换个角度看问题也大有裨益。”
      坂上又和蔼地对妙芳说:“程小姐,身体好点了吗?”
      “多谢关心,”妙芳努力摆出世家小姐的仪态,微笑着矜持又不失礼貌地回答,“好一些了。”
      坂上看了一眼王天风手里的箱子,问道:“这是什么?”
      日本人终归多疑,他们不会完全相信中国人。
      王天风的手里都沁出了汗。
      妙芳自若地笑道:“江先生说有些以前学生送的特产,他也吃不完,便转送给我们了。”
      坂上做出好奇的样子,说:“哦?那就是好东西了,可以给我看看吗?”
      明楼和王天风都屏住了呼吸。
      妙芳十分轻松镇定,从王天风手里拿过箱子,利索地打开,里面有几包旧报纸包着的物什:“这是黑木耳,这是榛蘑,这是金针。”
      明楼和王天风都松了口气。
      坂上打开一包,里面果然是大兴安岭的特产之一,黑木耳。
      “那这是什么?”箱子破旧,里面的衬布都破了洞,看起来不像是夹带了什么,略一翻检,坂上的怀疑便消了大半,又指着角落的那个玻璃瓶子说。
      “那个是……”妙芳做出娇羞的样子,低头小声嗫嚅,“鹿胎膏。”
      坂上一愣,俄尔哈哈大笑,打趣地看着明楼,连声说道:“是好东西,是好东西,送的好,送的好。”
      明楼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回到酒店,妙芳先进了洗手间,出来后就把一堆资料扔到王天风怀里,资料还有些皱巴巴的,是妙芳故意弄皱的。
      “你到底藏在哪了?”王天风啧啧称奇。
      妙芳给了他一个白眼。
      除了箱子里,自然只有身上了,难怪程妙芳今天穿了一件宽大的风衣,又用箱子吸引日方的注意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倒是个瞒天过海的好办法,王天风恍然,自以为明白了,一时倒觉得这女人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好了,既然任务完成,我们两清了,”妙芳隐晦地提醒说,“我看哈尔滨挺乱的,你们也早点离开为妙。”
      明楼皱皱眉:“你呢?”
      “再过两天,海参崴那边完事儿了,下面的人会来和我汇合。”
      “可你病还没好。”明楼还是有些不放心。
      “只剩些咳嗽而已。”妙芳捂嘴嗤嗤地笑,“明少这是关心我?妙芳受宠若惊呀。”
      “别贫!”明楼低斥,“既然不需要你亲自处理,你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先送你回上海。”
      “我会顾好自己。”妙芳笑着拒绝道,下一句偏又不正经,“放心罢,我事儿办完了,便立马来找你。”
      明楼语塞,继而板着脸说:“随你!”

      防着夜长梦多,明楼和王天风很快离开了哈尔滨,等两人一走,程妙芳便退了房间,洗去妆容,换了装扮,脱了摩登精致的衣裙,梳了两条辫儿,换上土气的对襟衣和土布裤,穿一双黑布鞋,和走在道外街上年轻的乡下妮子没什么差别。
      她拎着一篮从城外孩子们手里淘换来的稠李子,有些畏缩忐忑地走在陆军医院旁边的马路边边上,像是乡下进城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怯怯地小声问过往行人要不要买果子。
      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打量对面的医院,想着该从哪里突破。
      围墙有一人多高,上面还拉着铁丝蒺藜,大门虽没有设置关卡,但有不少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在巡逻,防卫严密,戒备森严。
      稠李子只是野果,口味比不上正经水果,这年头大家都过得拮据,只是妙芳把篮子里的果子整理得整齐鲜亮,卖相很好,才有几个路过的婆姨开口询问,可好一阵子也一点都没卖出去。
      这时一个穿得整整齐齐,正装革履的小男孩走到程妙芳面前,可爱地咬着手指,炯炯地看着她……和她的篮子。
      “你想吃吗?”程妙芳笑着给他抓了一小把,“很甜的。”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果子,绽开笑容,用稚气的声音说了一句:“阿里阿多。”
      原来是个日本小孩,程妙芳一愣,心里感觉有些复杂,却不知这一幕,落入不远处站在医院门口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的眼里。
      过了一会儿,这个日本小孩跑回来,牵起她的手,示意她跟自己走,就这样,小孩牵着她的手,一路穿过戒备森严的大门,来到黄色小楼附近。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和孩子说了几句,孩子就跑远了,还回头笑着和程妙芳挥了挥手。
      看孩子走远,白大褂尽力做出和蔼的模样,用生硬的汉语对她说:“我想买你的果子。”
      妙芳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连纯真可爱的孩子也要利用,这便是龌蹉的大日本帝国。
      她做出害怕的样子:“就……就一块钱就行。”又装出尽力壮着胆子的样子,辩解道,“我都是挑了最好的稠李子,没有一个不好的!”
      白大褂作势摸了摸上下口袋:“我没把钱带出来,不如你跟我去拿?”
      程妙芳吓了一跳,慌乱的摇头:“我……我不卖了,我不卖了。”说着便要往外跑。
      白大褂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把人往里面拖去。
      黄色小楼其实并不小,进了门,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便觉得阴深深的,也许明明没有,程妙芳却觉得鼻尖萦绕着血腥气。
      “我、我把果子送给你吧,我不要钱!”她做出完全吓坏了的样子,努力挣脱。
      仿佛十分欣赏眼前人的恐惧,白大褂的笑容终于没那么假了,他像猫捏死老鼠之前将老鼠翻来覆去地戏弄那样,就那么站着,看着她哭着想要打开紧闭的房门,却是徒劳。
      一个戴着口罩的卫兵跑过来,站定立正,报告说:“例会就要开始,石井部长也已经到达,请您马上到会议室。”
      日语程妙芳虽不会写,还是能听懂一部分的,而且事前做了功课,“石井”两字入耳,心里击掌而庆,暗道:“绝了,真是天助我也,也不用想先做哪件,一起完事儿。”
      她其实一筹莫展,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原来想着炸掉实验室更难一些,但一旦成功,就能顺理成章地把石井引来,到时现场混乱,伺机动手……没想到剧情神转折,一石二鸟。
      白大褂收敛神色,点点头:“我马上过去。”
      他走在前面,叫卫兵跟在后面,把人暂时关到某个房间去,等他开完会再动手。
      是的,这些人肆无忌惮,不仅用战俘做活体试验,连平民甚至孩子也不放过。
      一路过去,走廊旁的房间里,隐约可见装着各种器官标本的大玻璃瓶,冰冷逼仄的手术台……身在情境中,真就如噩梦场景那样阴森恐怖。
      在某个走廊转角,白大褂停下了脚步,不远处某个房间门口有两个卫兵把守,还有穿着军装和医生服装的人进出,看来就是会议室了。
      白大褂示意卫兵,将程妙芳带走。
      看来就是这里了,妙芳莫名一笑。

      因为死得太过干脆利落,很多人都做了糊涂鬼。
      箱子坠地,地动山摇,加上是在封闭的地下空间,威力倍增,城里隔了老远也能听见剧烈的爆炸声。
      德国人性格严谨,做出来的炸药都分外好些——实验室新鲜出炉,半冻结的纯粹的硝·化·甘·油,任何猛烈的撞击和震动都能引发爆炸,威力比现在常用的TNT还要更强悍一点。
      几十斤的分量,不知道能不能给这些脑子有坑嗜好变态的日本人开辟一片新天地了。
      硝·化·甘·油的暴戾果然名不虚传,程妙芳用力一扔就闪身进了空间,依然受到了爆炸气浪的冲击,受了点小伤。
      然后就是长久的等待,估摸应该已经到了深夜,妙芳才从空间里出来,放眼四顾,好家伙,一片残垣断壁,自己站的位置差不多是爆炸的中心点,老深一个坑了。
      因为是细菌实验室,怕病菌泄露,除了一小队人穿着防护服在现场草草搜救了一遍,日方倒是一时半会不敢来收拾残局,这一整片黑灯瞎火的,程妙芳给自己披了个斗篷,戴上口罩和手套,摸黑往外爬。
      爆炸中心温度高,反倒是最安全的,外围被气浪冲倒震塌的建筑下面,万一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没被烧死,沾染上了,麻烦就大了。
      一旦离了这里,把这身衣物都烧了,她还得好好洗个澡,找个没人的地方待几天,若是中了招,也不能牵连了别人。
      出了爆炸波及的范围,就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在街区各个路面上设卡口,戒备森严。程妙芳打几枪躲一下,一晚上把日军搅了个人仰马翻,就捡到了一双手套,一只口罩,到了黎明天微亮的时候,竟让她左突右拐地出了城,扬长而去。

      哈尔滨一声巨响的时候,明楼和王天风刚返回重庆,又受指派紧急赶往法国,为了遏制日益壮大的工党武装,他们奉命去巴黎“处理”掉一批工党地下小组成员,掐断他们的交通运输线。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明楼和明诚兄弟俩配合默契,双剑合璧,一起演了出逼真好戏,把王天风搞得团团转,总算给这个小组把硕果仅存的成员,也就是组长 “烟缸”给保了下来。
      ——明诚代号 “青瓷”,虽然是烟缸发展的下线,和烟缸那一拨代号又不是一路,和明楼的“眼镜蛇”更是离得远。
      烟缸暴露,迅速调遣回国,王天风无功而返,明楼又给明诚造了个“牛津大学短期交流”的名义,送他登上去往莫斯科的航班,到伏龙芝学习一年,才松了口气,关注到国内传来的消息。
      哈尔滨日军陆军医院爆炸,死伤若干——这是明面上的报道。
      日军在哈尔滨的某实验室遭到袭击,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部长石井及若干实验室工作人员在爆炸中死亡,疑为“后羿”所为——这是国党的通传。
      日军在哈尔滨的细菌战实验室遇袭,石井及部分研究人员死亡,平房区新基地建设暂停,“后羿”的行动极大振奋了东北沦陷区抗日军民的士气——这是工党的捷报。
      明楼高兴之余,又陷入沉思。
      不算上巴黎之行,后羿的两次行动都是举国震惊,若说刺杀土肥原还算是出其不意,那么炸掉守卫重重的实验室,就算是调配若干个最为精干的小组联合行动都极为困难,若真如情报所说,后羿是个独行侠,那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究竟又有多厉害?
      这么想着,明楼又莫名想到阿诚的猜测,程妙芳恰好出现在巴黎,尔后又恰好出现在哈尔滨,身手又确实了得,难道她真的是后羿?可她与杜镛的关系匪浅,却对工党毫无芥蒂地出手相助,难道这是杜与工党冰释前嫌的信号?
      不,这些都只是建立在假设基础上的猜测……
      但第六感隐隐告诉自己,这个想法有可能是真的。
      明楼打开抽屉,取出一张小卡片又看了一遍,这是上次协助后羿保护《救国报》同志的行动中,作为联络方式收到的那束花上的那张卡片,上面的字迹仿若初学者一笔一笔地写下,却是一句“请接受我的爱”,这份促狭,确实颇似程妙芳的风格。
      她与暗杀大王王雅樵先有师徒之实,后年忘年交谊。
      而且这次在哈尔滨,她看到自己和王天风,马上就知道两人是在执行国党方面的任务,而且未露一丝惊诧,以戴雨农和杜镛的交情,管中窥豹,察觉一二,仿若有些可能,可若她就是后羿,依旧毫不吃惊,说明她早就知道自己拥有双重身份了,可如此隐秘之事她是如何了若指掌,又为何会为他保守秘密?
      她姓工还是姓国,既姓工又姓国,还是如情报里说的,既不姓工又不姓国,只是单纯的爱国者?
      想得越多,不解之处越多。
      这个程妙芳,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干什么,究竟在想什么?
      明楼起身,为自己斟了一杯红酒,倚窗长立。
      孤独既是一种痛苦,思乡,思念亲人,思念大姐,阿诚和明台,孤独也是一种享受,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壁炉里燃着木材,暖洋洋的,任思绪在静夜里纷飞渺远,这跌宕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明诚经历参考贵婉日记。
    硝·化·甘·油爆炸威力强于TNT,但硝·化·甘·油极不稳定,特别是半冻结的硝·化·甘·油,一点点震动撞击就会引起爆炸。
    鹿胎膏,东北三宝之一,补气养血,调经散寒,美容养颜,也有助孕的作用。
    关于731部队,731部队正式名称从来不叫731细菌部队什么的,而叫做全名为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名义上是防疫的,其实是制造疫病的,原先营区设在中马城,后来迁移到平房区,从中马城到平房区之间,曾在哈尔滨陆军医院南院短暂过度,女主出手,恰好在这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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