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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标志着日本已不满足于东北三省,剑指中原,这也标志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日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国党步步后退,且战且退,8月,淞沪会战打响,三个月的顽强抵抗浴血奋战后,上海沦陷,11月,国党将国民政府从南京移至重庆,12月,南京沦陷,日军对南京实施了长达六周的屠杀,死亡人数超过30万。

      香港的杜公馆坐落在柯士甸道。
      杜镛出自青帮,为人处世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他以□□立身,生意的大头是烟土、赌场、走私货运,即使做正当生意,也常行非常之法,他交游广阔,与国党渊源极深,甚至蒋未发迹时,还是他门下小弟,与戴笠、胡宗南等也极有交情,但他于救国抗日一事上,从不含糊。
      淞沪会战的三个月里,杜镛不仅积极组织上海各界民众捐资助战,还以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副会长名义,联合各团体组织上海市救护委员会,并同时成立救护队、急救队、临时救护医院,征集救护汽车,并特约公、私医院收容受伤军民,甚至还与戴笠一起组织了别动队,配合正规军作战。
      直到上海沦陷,为躲避日本人的监视和招揽,他秘密举家移居香港。
      看程妙芳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不住咳嗽的程妙芳,着实心疼,他的声音低沉而感慨:“你……这半年来,你辛苦了。”
      妙芳的眼眶一热。
      身上的累累伤痕,远比不过心中的悲和痛。
      尽管在课本上读到,在电视电影中看到,可是所有的那些,隔着岁月长河,褪去了颜色,变成了传奇,故事,可是当自己实实在在地存在在这个世界,真真切切地看着山河一步步沦丧,国民被屠戮残杀,无数人即使用热血身躯也无法阻挡侵略者的铁蹄,她站在炮火硝烟和血肉齐飞的战场上,看到身边一个个鲜活的、熟悉或陌生的人倒下去,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她看到日军的军舰布满了吴淞港,她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的难民涌入租界,十里洋场顿如地狱。
      在战场上,她也只有一个念头,射击!射击!不浪费一颗子弹,哪怕自己能干掉的,不过是这几十万日军中海中水滴一般的数量,哪怕早就知道这场战役的结果,哪怕那种竭尽全力依然不能阻挡的深深的愤懑和无力,能把人逼疯。
      “妙芳虽为女子,言行义举令我辈男儿羞愧不已。”杜镛拍拍她的肩,眼神里带着抚慰,“可是如今上海已经陷落,你纵然有心杀敌,也当稍避锋芒,徐徐图之。”
      妙芳正想要说些什么,若不是杜镛相召,她应该还在战场上杀敌,或者想方设法干掉某个日军高官,而现在,她也是想着见完先生,就赶快返回内地继续这样做。
      杜镛摆摆手阻止了她:“当年,你还是点大一个小囡,就极有主意,我看你长大,与其说视你为门下,不若视你为女儿为妹子更多,我是真心怜惜你。”
      “也只有先生,容我如此任性。”妙芳含泪而笑。杜镛对她有恩,可这两三年她总是放下帮务和生意,为求报国辗转在外,杜镛从不计较,还为她守密,为她谋划,为她提供各种物资。
      “其实不然,”杜镛摇摇头,自嘲道,“我不过是因着帮助你,圆我上阵杀敌的妄念,减轻我惧死的心虚而已。”
      两人相视而笑,想到危荡的时局,又归于静默。
      妙芳忍不住一阵轻咳,自那年受伤之后,每年入秋天气一冷,她便要咳嗽,断断续续要小半年,私下请了看了不少医生,都说伤了肺腑,将子弹取出,情形或会好些。
      杜镛皱眉说:“我叫你来港,就是为了此事,胸口上动刀子要谨慎,我问圣保禄医院的医生,他推荐了法国本院的一位专家,我已经找人帮忙预约好了,你在家休息两天,就去巴黎把手术做了,趁着年轻好好休养,别留下病根。”
      妙芳想要拒绝,杜镛又说:“那时你们六个小人托我庇佑,如今一战,只余其二,你当为了他们保重自己,活得更好。”
      那年六个人出了孤儿院,住一间房,平日煮一锅薄粥果腹,冬日点一盆炭火取暖,后得杜镛相帮,除了妙芳,五个男孩都送去各行学艺,本以为各有所学,能够学有所成,将来堂堂正正地拥有自己的生活,没想到上海被围,他们一腔热血,全都报名参加了别动队。
      这一去,只有一个回来。
      妙芳一窒,心中悲恸,虽不情愿,终于还是点了头。

      欧洲的气氛愈加紧张,德国和意大利蠢蠢欲动,大战虽未开始,小动作却从未停止过。
      但法国的乡间依然一派平和。
      科隆贝,离巴黎不远的一个小村落,冬日来临,昨日一场大雪,把这个静谧祥和的村庄妆点得更加像一幅画,程妙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踩着松软洁白的积雪,漫步在小路上,这年头沥青和水泥还没大规模使用,这里只有一条通往教堂的路是以石头铺就的,其他乡间小道都是泥土路,她要趁着泥土路上的雪还没被来往的车马压成烂泥之前,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手术,还算成功,这位被推荐的马丁医生果然技艺高超,通过X光评估了子弹所在的位置后,然后循着原先枪伤留下的疤痕开了个口,把子弹取了出来。程妙芳听某个护士说,她的家乡科隆贝离巴黎,安静而又美丽,出院后,就在这个小村庄里找了户人家租了套空房子,打算修养一段时间。
      吸入冰凉的空气,程妙芳一阵轻咳,即使如此,她也喜欢这种干净清冽的空气,让人脑子一醒。
      科隆贝虽然好,就是实在太无聊了,自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忙忙碌碌,先是忙着干活,忙着挣扎着活下去,忙着活得更好,后来是忙着学射击学搏击,学做生意学御下学用人,学各种九十年以后的普通人想不到的种种,然后是忙着杀人,战场上或者暗夜里……就算身体在休息,脑子也一刻未闲过。
      远离祖国,想做些什么也没办法,这些日子,真的是妙芳最空闲的时光了,闲得她无所事事,坐立难安,自觉都快长毛了。哎,看来自己就是没有享福的命,还是早点回国战斗去吧——要不是先生下了令要她休养好了才能回国,她现在肯定已经在轮船上了。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村庄的边缘,这里有一座简朴古老的石头别墅,村民们会叫它“拉布瓦斯利”,说是几年前被一位巴黎的军官买走了。
      别墅的花园里,草木都覆上一层雪白柔软的被子,搭配着石墙上干枯的藤蔓,显出岁月的萧瑟和静谧来。
      这时,那扇厚重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咯咯笑着,在雪地里乱跑,世界,一下子鲜活起来。
      她的动作并不是很协调,脸上的笑容是完全的懵懂和纯真,这是一个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
      她突然看见站在篱笆外的程妙芳,就一下子站定在哪里,笑声戛然而止,好像极为害怕的样子。
      程妙芳笑着,举起手微微摆动,小声地说:“嗨~~~”
      小姑娘就那么盯着,不过好像稍稍消弭了一些紧张和害怕。
      “安娜!”一个身材高大的法国男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这个叫安娜的小姑娘扑进男子怀里,不过依然歪着头用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妙芳。虽然笨拙,这些孩子依然对外界有好奇心,并且会在觉得安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碰触。
      程妙芳有些讪讪地朝男子打了个招呼:“嗨,您好……啊,我只是路过。”
      男子疏离又不失礼貌地回道:“您好。”
      “那……那么我先告辞了。”本就是萍水相逢,对方也没有闲谈的兴趣,这么冷的天,她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那么再见……”男子随口说道,却突然发觉安娜的视线依然没从眼前的女士身上移开,还不断拉扯着自己的袖子,顿时改变了主意,“啊不,如果不失礼的话,这么冷的天,进来一起喝杯茶吧?”
      程妙芳愕然。
      男子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女儿,亲亲她的脸颊:“是吧,安娜?”

      别墅里的布置简朴而温馨。
      “伊冯娜!我们来客人了!”站在玄关处,这位身材十分高大的男子大声叫着自己妻子的名字,就如同所有普通法国男人那样,“请来一壶茶,还有你拿手的小甜饼。”
      他们坐到沙发上,伊冯娜看起来是个非常温柔的妻子和妈妈,而且对不速之客,也依然周到热情,没有一点不耐烦。
      安娜依然看着妙芳,仿佛对妙芳有兴趣,既想和她玩,又很害怕,像一只小奶猫,想要探探未见的事物,小心翼翼地一伸爪就马上缩回来了。
      程妙芳在福利院做义工时,有一些和这样的孩子们相处的经验,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感觉到安全和善意,她抽出身上的手帕,几个翻转,就折出了一朵花,轻轻地对安娜说:“送给你。”
      安娜立即笑了,接过手帕花,对自己的爸爸妈妈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像是炫耀一样递到他们面前。
      “太棒了!”这位法国男子严肃的表情像融化了一样,他对着女儿的笑容和夸赞是真心的。
      “谢谢您。”听丈夫讲了事情经过的伊冯娜感激地说,“安娜非常怕生,她很少会愿意和陌生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
      “安娜其实很可爱,她只是有自己的世界。”程妙芳说,她听过福利院阿姨和复建医师说过,这样的孩子其实更加敏感,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是不是觉得她很奇怪?只要有一点点恶意他们就能感觉到。
      “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我们才从巴黎搬到这里,”伊冯娜的语气有些激动,“上帝,这不是安娜的错,是我害了她……”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安娜似无所觉,依然稀奇地玩着手里的手帕花,丈夫搂着悲伤的妻子小声安慰。
      当年伊冯娜怀孕快要临盆的时候,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也许是车祸本身,也许是治疗的药物,也许兼而有之,伤害了腹中的孩子,安娜一出生,就注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
      这些年,伊冯娜一直十分愧疚,觉得是她的错。
      “也许是安娜太可爱了,上帝太爱她了,她又太想来到你们身边,”程妙芳安慰说,“所以上帝折断了她的翅膀,留下一半灵魂侍奉他,安娜是得到了上帝和你们的爱的孩子。”
      换个角度解释苦难,仿佛得到了慰藉,伊冯娜睁大了眼睛,喃喃地说:“是吗?真的吗?”
      “谢谢您的安慰,”男子亲亲妻子的脸颊,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了,可爱的小姐,您叫什么名字?”
      “你们可以叫我Diane,收养我的法国修女给我取的法语名字。”看着两人讶异的表情,她耸耸肩,“我是在上海一家法国修女建立的孤儿院里长大的。”
      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男子轻咳一声,自我介绍说:“夏尔•安德烈•约瑟夫•马里•戴高,这是我妻子,伊冯娜•戴高,女儿,安娜•戴高。”
      戴高?!我滴个乖乖。程妙芳心脏一阵巨跳。
      她有些疑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恕我冒昧,戴高……是法国很常见的姓氏吗?”
      戴高——夏尔•戴高闻言哈哈大笑:“戴高这个姓氏在法兰西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姓氏,可以追溯到中世纪,”他朝程妙芳眨眨眼睛,“特别是在里尔。”
      程妙芳傻眼。
      好吧,如果不是烂大街的姓氏,那……这位大概很有可能是那个历史上很有名的戴高本人咯?

      戴高——已经晋升上校,时任坦克团团长的夏尔•戴高身材高大,孤高自傲,性格刚毅,而且不苟言笑,他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家人,特别是安娜。
      在科隆贝的日子,程妙芳常来拉布瓦斯利做客,她会陪安娜玩,即使是非常简单无聊的游戏,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会与戴高聊天,讲起万里以外的祖国。
      戴高对中国很感兴趣,历史,文化,以及现在的革命情况。
      妙芳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其实还很片面和浮于表面,可是得益于对未来一鳞半爪的了解,说出的话时常能让人眼前一亮,许多观点和戴高的看法也很契合,两个人时常越说越投契。
      “德国终将会对法国开战,整个欧洲都会陷入战火,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中国太大了,日本想靠迅速的歼灭战来获胜是不可能的,一旦战事陷入持久,中国人民奋起反抗,即使要五年八年十年的时间,日本必败。”
      程妙芳也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戴高是个骄傲的、风光霁月的人,她相信他会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我就是一个杀手,一个刺杀者。”
      “我来法国,只是短暂的停留,为了治伤。”
      只是这样的时日并不长,再过了几天,程妙芳便向他们一家告别。
      “我要去一趟德国,之后就要回家了,”她说,“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再见。”
      “上帝祝福你。”戴高和伊冯娜分别给她一个拥抱,“再见之时,希望听到你和你的祖国的好消息。”
      安娜突然也挤开自己的父母,笨拙地抱住程妙芳,拍拍她的后背,冷不防还亲了她一下。
      “哎呦,太棒了!”程妙芳也高兴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安娜,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夏尔戴高乐称得上是铁汉柔情,这一段也有参考历史轶事。
    平安夜平安,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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