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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百零七章 ...

  •   法国的经济在飞速复苏的同时,社会依旧动荡。
      1954年的夏天,法国拉尼埃政府倒台,孟戴斯组阁,并决定以总理兼外长的身份参加重新召开的日内瓦会议,他看好新中国的发展,有意和中方接触,却又不希望太过正式,因此需要一座桥梁,一个合适的的媒介。
      孟戴斯通过辗转的关系,邀请了程妙芳会面。
      其实以明楼和明诚的才干历练,显然更为合适,只是他们两人身份太过敏感,而妙芳这位明面上两不靠的江湖人士反而更合适。
      程妙芳随同孟戴斯前往瑞士,在瑞士的首都伯尔尼,这一次,她以在外华侨的私人身份走进中国大使馆。
      “您有什么事?”使馆的工作人员问。
      程妙芳微笑着说:“我来这里,是想见一位老朋友。”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十岁上下,化着淡妆,身材消瘦,头发烫卷,衣着也是极为高档精致的,绾成颇为时髦的发髻,只是青丝之中已见白发,看起来应该是颇为富裕的侨商,可那淡定大方的气质,又仿佛来历不止于此。
      “您的老朋友是谁?我去帮你问问。”
      “周总理。”
      “你!”工作人员吃了一惊,然后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程妙芳并不着急,笑着说:“你只需帮我通报一下,见不见,总理说了算。”
      工作人员犹豫了半晌,才问道:“您的姓名和相关情况?”
      “我姓程,鹏程万里的程,若说名字,总理可能不记得了,”程妙芳说,“不过,我可以写个字条,你可以拿给总理看。”
      工作人员又是犹豫了半晌,才拿出纸和笔递过去,只见对方在纸上写道:“后羿久忘逃去处,东方尚忆来年月。”
      这些年,在明楼的敦促下,闲暇时节,她也练练字,多少有些长进,用钢笔来写,自然露出点峥嵘的风骨来,程妙芳笑笑,第二行又写上:“重庆一别,十数载矣,盼旧友重逢,共话巴山夜雨。”
      “好了。”她放下笔,把纸条递给工作人员。
      “不落款?”
      “我已经写了。”
      以周公的博闻强记和九转玲珑,怎么会猜不到。
      工作人员犹犹豫豫地去了,不一会儿跑出来,看程妙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了几分敬畏和困惑:“总理请您进去。”
      程妙芳深吸一口气,她怎么会不激动呢,毕竟,这是后世多少人敬仰爱戴,视为偶像的人呢。
      第二日,周总理在大使馆密会孟戴斯。

      但这次会面,暂时没有了下文。
      1955年年初,孟戴斯政府倒台,支持戴高的富尔当选法国政府总理。
      转眼到了1957年,富尔一向对中国友好,一向主张承认新中国, 5月下旬,下野的富尔应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的邀请,携其夫人以私人名义前往中国考察。
      因为是私人名义的考察,法方不方便派出政府方面的工作人员,因为与戴高保持了不错友谊的程妙芳又一次成为了这次的随扈。
      一行人从香港入境,先抵达广州,再从广州一路北上。
      在政治上,程妙芳没有太多纵深的眼光,但她的优点在于,她了解法国的情况,而且她也熟悉并理解国内的情况,在双方因为文化、世情等各方面对彼此感到诧异的时候,她能够及时地出面沟通和讲解,这正是双方的翻译人员所欠缺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各地的美食如数家珍,在富尔和夫人一个月的考察行程里,这群法国人把中国美食上升到和法国大餐同一个高度——当然,都有给钱。
      程妙芳还特意请了两天假,去见了明台一家子。
      明台在八达岭山里的一所小学教书。
      先是辗转打听,后是七拐八绕地坐车,最后还要步行一段,其间少不了不少想在外宾面前顾及“□□形象”的各级官员设法阻挠。
      再次相见,已经隔了十七八年,一晃眼,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成了眼前这般中年的模样。
      清痩,朴素干净却又洗到发白的衣服,黑发中夹杂着点点银丝,淡定不惊,豁达却又带了几分暮气的神情,正在简陋的教师办公室内,就着破旧的桌子批改作业。
      大姐和明楼、阿诚看见了,该有多心疼。
      程妙芳站在窗外,看了很久,久到陪同来的外交部工作人员、镇里乡里的干部都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
      明台终于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他抬起头来,便楞在那里,无波的眼里渐渐地,迸发出年轻时的光彩来。
      他扔下笔跑出来,大声叫道:“妙芳姐!”
      然后毫不避讳地,上前给了一个拥抱。
      “姐!”再叫一声,却哽住了喉头。

      学校很小,只有五个教室,一个年级一个班,不是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但程锦云还是坚持着上完课,当她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一群人聚在那里,而人群的中心,自己的丈夫正和一位穿着时髦,打扮得体的女人执手聊天。
      她的心中正涌起无数念头,下一刻便在那个女人回头的时候悄然释灭,她愣了好一会,才激动地开口:“大嫂!”
      明台和锦云住的地方有些窘迫,逼仄的四合院东厢,一连三间小屋子,厨房,两个孩子的房间,明台夫妻的房间,特别是两个孩子的房间,还堆了些东西,下了炕,就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了。
      锦云想了想,她从箱子里取了两块钱,想要去老乡家里去买只鸡来,妙芳拦住她:“今天的晚饭,你们平日里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用破费。”
      如此再三,锦云无法,想了想,舀了三碗二合面出来,和面下了面条。
      “你们平日里吃这个?”妙芳看看桌上的几碗面,浇头虽然没有肉,却是放了油炒的,面汤上浮着些油花。
      明台略略沉默了一会,才笑着点点头:“是,北方少米,多数时候都是吃面。”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爹!妈!我们回来啦!”
      “听说咱家来客人了?!”
      “爹!明邈他又打我!”
      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掀了帘子进门,看到桌上的面条,顿时就移不开眼了:“面条!”
      “今天竟然吃面条!”
      锦云尴尬得无以复加。
      明台板起脸:“没规矩!没见有客吗?!”
      两个孩子的规矩还是极好的,闻言马上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向父亲身边那位和这逼仄昏暗屋子格格不入的穿着的阿姨。
      “叫大伯母。”
      “大伯母。”两个孩子齐齐叫了一声。
      他们有些糊涂,自家有这么个大伯母吗?为什么从来没见过?自家仿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逢年过节,也从没见过有亲戚往来呀。大一些的明起倒是隐约知道,父亲偶尔会收到很远地方的来信,也曾在半睡半醒中影影绰绰地听爹妈小声低语,甚至他还有个哥哥。
      “乖,”程妙芳笑笑,朝两个孩子招招手,“第一次见面,向大伯母介绍下自己吧。”
      难得受到这样像大人般的对待,俩孩子都兴奋了,抢着要说话。
      “我叫黎明邈,今年十二岁了!”
      “我叫黎明逸,今年十岁了!”
      “明邈,明逸?”两人的模样和明远确实很像,若是站成一溜儿,一定能看出是兄弟,她掏出两个红包,放进孩子手里,“这是见面礼,收着吧。”
      明邈和明逸齐刷刷地看向明台,明台点点头,两人才把红包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
      锦云连忙招呼:“快吃吧,要不面该坨了。”
      妙芳只吃了几口,看到两个孩子虽然还守着吃饭的礼节,但一口一口吃得极快,心里叹了一声,将自己碗里大半都分给他们。
      “大嫂!”明台喊了一声。
      “你不知道,我现在身子可金贵了,吃不了油腻的,一顿跟猫似的,多了一口也吃不下,”妙芳笑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明邈和明逸都在长身体,这点面,他们可轻松了。”
      锦云没有说话,可昏暗的油灯下,她的眼眶分明蒙了一层水汽。
      吃完饭,妙芳拿出几颗从法国带来的巧克力,打发明邈和明远回房看书,就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我来,是问问你们的意见,你们……想和我一起去法国吗?”
      明台和锦云愣住了。
      “你们的境况,我看得出来,别说我远离中国,就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被运动波及,你们也不会被下放到这里来教书,刚才的面条,也是你们的家底了。”
      锦云窘迫地揉着手中的帕子。
      她和明台被下放到这里,别说原先的待遇一概取消,现在的教师工资和福利都常常被拖欠,他们俩劳动改造的身份,也无处可去申诉,家中确实过得捉襟见肘,晚上这顿面条,确实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可连个蛋也没有。
      只是可怜了明邈和明逸两个孩子,小时候虽比不上远在法国的那些兄弟姐妹,却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却连一碗面条都欢喜成那样子。
      “大姐一直都很想你们,还有明远,明远现在都快和明台一样高了,还只在照片里见过你们。”
      想起大姐,想起明远,明台忍不住愧疚和思念的眼泪,锦云也是低声抽泣。
      妙芳劝道:“和我走吧,一家团团圆圆的过日子。”
      她不能说,可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三年饥荒,还有各种运动,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关更比一关险,二十年呀,怎么扛得过去!
      明台行动了,锦云却有些犹豫。
      “你们想想吧。”妙芳也不逼他们,当年若不是被枪逼着,他们几个,特别是大姐,谁愿意背井离乡,远离家国。
      “要走,很难吧?”锦云开口,“你来一趟,就够难的了。”
      “说难不难,说不难也不难,”妙芳笑笑,“若不是想你们能够团聚,我不会千方百计地走这趟,而且既然来了,就有能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到法国的把握。”
      她又掏出一封信:“明远给你们的信,看看吧。”

      这一晚,妙芳没有睡好,可明台和锦云却是彻夜难眠。
      第二日一早,明台带了几分愧疚,对妙芳说:“姐,对不起……”
      “你们不想走?”小半在意料之内,大半是在意料之外,妙芳惊诧地说。
      “大嫂,困难是暂时的,我想国家会看到我们的忠诚。”锦云握住妙芳的手,“我们现在走了,这叛徒逃兵的罪名就永远洗不清了。”
      妙芳心里明白了,大半是锦云不想走。
      “国家是会看到你们的忠诚,可那也许是很多年以后了!”她几乎忍住不住要说出来了,“你们在这里受苦没关系,明邈和明逸也要跟着在这里把最宝贵的少年时光都荒废掉吗?”
      “我……”
      “就算不想想盼着你们的大姐和明楼阿诚,也想想明远啊,黎叔不在了,你们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亲人了!”
      黎叔早在解放前夕就牺牲了,若他还在,或者活到了解放后,凭他这几十年几乎是元老级别的地下工作的资历,明台不说根正苗红,至少也不会是这样的处境。
      “不要说了!”短暂的动摇之后,锦云再次拒绝,“大嫂,谢谢你的心意,我们坐得直行得正,我们等着国家给我们正名的一天!”
      名比命还重要吗?
      “要知道,我来了这次,可能不会有下次机会了,你们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锦云眼里放着坚定的光。
      妙芳轻叹一声,从兜里,实则是从空间里,掏出一大堆的钱和票,这是她在北京请外交部的工作人员帮忙换来的,五百块钱,全国通用的粮票,布票,油票,工业券。
      “这些你们拿着。”妙芳把东西都塞进明台手里,“什么肉票面粉票都是地方票,你们自己去淘换吧。”
      “大嫂!”锦云想要阻拦。
      “我不是给你的!我是给明台和两个孩子的!”妙芳发火低吼,“我们明家人就是资本家出身,我们就是贪生怕死贪图享受,我们不能为国家做贡献,就是活该要骨肉分离!”
      “姐……”明台喊了她一声,有浓浓的愧疚和无奈,也有请她不要再说的哀求。
      “我的思想不够进步,我只知道,你前半辈子已经为国尽忠了,这后半辈子,也该好好为家尽孝了……”妙芳顿了顿,“算了,我走了。”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姐,早饭都没吃呢。”明台追出去,“哪能就这样走。”
      “气饱了,不吃了。”妙芳看看明台那张不再年轻的脸,“我就是心疼你的三个孩子,明远虽然条件优渥,却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明邈和明逸虽然在你身边长大,可眼看着学习成长最好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这里,你们做父母的,心都不会痛吗?!”
      “姐,对不起!”明台低下了头。
      妙芳深深看了他一眼,走了。
      锦云追出来,看着妙芳远去的背影,靠在明台身旁,喃喃地说:“大嫂这是怪我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程锦云就是革命意志坚定的那种人,却不明白国家和政治是两码事,那个时代也许有很多这样的人,可敬,却又可叹可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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