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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蝉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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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风如刀似剑,割人衣,伤人面。
来往行人裹紧身上的衣服,唯有富有人家不知岁月是几的贪玩孩童嚷嚷着想看雪。
她也想看雪,可她不敢看,因为蝉女。
她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冬日了,不说冬日,连秋日都极少见。大概是前年吧,腊月时候, 院中的雪梅开的极好,皑皑白雪中几点红色映照着夕阳烧云,她大概是被蛊惑了,一步一步踏出了她那用上好的煤炭烘烤的犹如夏日的暖房。
夏虫不可语冰,她那日方才知道,什么叫真的不可语冰。那冰雪真美,晶莹剔透,如雕似琢。可疼。
寒气如火炙,爬上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不过三步,她便再也迈不开步子,全身被烈火灼烧,却动不了一丝一毫。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结束。有人在白雪皑皑梅花深处像她招手,可她用尽全力也无法向前一步。那只手把她拉回温暖的时候,她的脑子还是混沌的。
是李元昊。她头上的步摇往外挣扎了一下,啪嗒,掉到了门外。他的身体像七月的阳光,烈,却具有攻击性。她笑了笑,看着门在自己的面前关上,身后那人的脸色不用看也知道。
但是这些是自己选择的。他是自己选的,路是自己选的,活着,是没得选的。
李元昊对野利的心情是极度复杂的。两人于酒宴上一见钟情,少年意气,美人顾盼,本就是一段千古佳话。可卫慕,是先遇见的人。
最开始,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卫慕年少,却沉稳温婉,虽样貌不算过人,但也落得个可爱大方。李元昊始终记得,卫慕出生时,小小的,皱皱的一团。也记得,卫慕年少与他一同出游,见到城门乞丐,不自觉的打开腰间钱囊。也记得,冬日里,卫慕穿着厚厚的冬衣与他玩雪。
可是母亲掌权,强令他与卫慕成亲。他记得成亲那日卫慕小小的,细白的身体,裹在那一袭红裙里。他很烦躁,他对卫慕,一直是兄妹之情。
新婚那夜,他在酒宴之上,遇见了野利。那时的野利与他一般大,少女的胴体已染上几丝成熟的风情,眉目舒展,恰如三月春花。
那夜红被翻滚,颠鸾倒凤,倒是完全没想到隔壁的房间,红烛燃尽,双目泪垂。
第二日,隔壁房间却捧出了染血的白布,听着喜娘高声报喜,他的面色愈沉。何时,那个水晶般剔透的女孩也有了杂质,也学会了造假?
他怒不可遏的冲进房间,却只看见整整齐齐的被褥,整整齐齐的四喜盘,整整齐齐的交杯酒,要不是红烛燃尽了,要不是椅子上坐着一位新娘,这房间和新婚前没什么两样。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慕了。
那时他也有几分年少,借着醉酒,他对卫慕做出了不耻之事。
卫慕不知。卫慕自出生,姑母便日日与她言,说她长大了,就要嫁给表哥。她很欢喜,她很喜欢表哥。喜欢表哥带她骑马,喜欢表哥带她去城门外的小河边玩水,喜欢表哥给她摘来的腊月的寒梅,喜欢表哥。她以为表哥也是喜欢她的。
新婚那夜,她规规矩矩坐在床上,脑中想了千万遍他今晚是怎样的英姿飒爽,是怎样的意气风发,会怎样的珍重于她。
可等到蜡烛淹没在蜡泪里,月亮东落,地上的影子由短边长又消失,太阳东升,影子又变得明烈。她的心也从天宫掉到了地狱。
可她没想到,真正的地狱是他来了以后。
卫慕是皇戚,从不知夏暑冬寒。家世显赫,生的可爱,从没人跟她说半句世间的不平事。也没人让她受半点伤。
很疼。卫慕看见表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笑,脸就白了。被表哥推到婚床上的时候她的后腰被木床的边卡的生疼。
她的婚服是自己缝制的,她在缝制的时候,双手十指皆被扎破过。但这套婚服是美丽的,美过天下任何一袭红衣。她也是美丽的,美到没人忍心伤害她。
除了李元昊。
嫁衣被他撕坏了,她也坏了。
发泄后的李元昊看着红被中那白的反光的身体,和那身体上的伤痕,想起了刚刚还在耳边回荡的痛呼,她的痛呼。
他不敢再在这房子里呆下去。他不想见到醒来的她。他对自己说,对,都怪她活该。
他不再去见卫慕。卫慕便日日熬汤缝衣送到他屋前。他娘似是知了些什么,召他闲谈,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无非是,大统不可交给家中事都不平的劣子。
李元昊第二日就纳了野利。
野利入门后,备受宠爱。倒是卫慕,失了所有皇亲国戚的威仪与宠爱。
李元昊也开始临幸卫慕了,只是从不在这位主母的房中过夜,夜里无论多晚,都要回到野利的屋中。
后来卫慕怀孕了,野利却没有。野利日日苦闷,元昊看她的小脸紧张的不成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不由问她,明明这么受宠还在担心什么。野利眼睛一转,还是开口央那后位。
元昊拍了拍她嫩白的手,许了她后位,只是要她再等一等。
当晚,一碗堕子汤送到了卫慕的手上。卫慕端着汤,如同游魂,走过了重重护卫,到野利的寝宫,终于见到了李元昊。
一声表哥,只换来李元昊一句,你怎么还没喝。卫慕终于绝望了,看着调笑的男女,喝下了手中的汤药。
她笑,笑这人间地狱,也有十八层。
那时,她离鬼门关只差一步。
看到她倒在地上的血泊中时,李元昊心抽动了一下。
她已经,这么瘦了吗?可是他只是叫人把她抬了回去,让人召了太医。
再见她时,已经过了一年。她在红梅深处对他的兄弟韩迦南笑的开怀,脸颊的红色衬的梅花都变得娇艳了几分。许是一年的调养得当,她的身段开始丰盈,身姿已有几分倾国之色。
他的怒火来的不知名。韩迦南是随他征战多年的大夫,救他多次,不可重言,他只是忍者怒火呵斥韩迦南下去。
卫慕最黑暗的日子,从那日开始。整整三日,她醒来就被元昊按在床上粗暴的对待,要不就在晕厥中。连进食都是被元昊强硬的灌下去参汤。
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了。三月后,有消息传来,她怀孕了。李元昊这次没有打算伤害她了。他有点想要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可第二个消息马上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她被他母亲,也就是他的姑母接走了。
他没有再见过卫慕。
再见,就是他夺权成功,野利身中剧毒,他复仇的那一天。
他想起来那日,处死她那日,她的眼睛。
还没下雪,梅花就开了,她是极喜欢红梅的。
从龙床上醒来的时候,元昊的枕头上还有泪。他在龙床上坐了许久,窗外的寒风把窗棂打的呜呜作响。像是她回来了。
六年了,没人敢跟他谈起那个名字。南也走了六年了。那个孩子,他也从未见过。他对着冬风叹了口气,召来了门口的太监。
“宣韩,仙山道士路修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