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屠》犹泽

8、第 八 章

　　“吃饭了.”

　　...... ......

　　无人回答,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录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婉转曲调。

　　李泽梨半趴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只白瓷小猫样式的储钱罐，重结与那只猫对看了半晌……

　　又快速的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首先一目了然的是占去了屋子里大半位置的火炕，那炕大约有四五米的样子，中间支着一张小小的深黄色炕桌。靠东面的墙上嵌欠着一个两扇柜门的大木柜，中间用插栓插住了，里面装的想来应该是些被褥衣物。门对面的角落里还藏着一副拐杖。

　　这些大概就是这屋子里的全部家当了。

　　另一边，李泽梨其实是听见了那道清丽的声音的，但他故意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依旧无动于衷做着自己的事情，倔强的想看看她会如何反应。

　　可下一秒，身后的人出乎意料的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重结收回目光，慢慢地走上前，“哗”的一用力，突然一把拽过轮椅，把坐在里面的人往自己那边压了下去。

　　泽梨毫无准备，轮椅突然的动作使他整个人跟着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撞上椅背，他下意识的用手肘撑了一下，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及时调整了坐姿，却还是不回头看那个吓自己的人一眼。

　　重结在确定了这个“弟弟”真的不会惊呼出声后，便又有些失望的用纤瘦的手臂使劲儿往饭桌的方向推动着轮椅。同时余光瞄到坐在前面的人，悄悄地伸出了修长干净的手，牢牢握向了轮椅一旁的扶手。

　　她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儿……

　　其实在刚刚王小燕的唠叨里，她已经知道了李泽梨的残缺并不是来自于先天，而是几年前发生的一次“意外”才导致他的右腿从膝盖以下截了肢，也是因为那个“意外”让这个为戏痴狂的孩子从此就像哑了般，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唱一声词。

　　尽管有些好奇那到底是次什么样的“意外”，只是王小燕不在多讲，她当然也就不会问。

　　可这并不影响那孩子时时刻刻透露出的优雅，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哪怕他少了一只脚……残缺只会令他的存在更真实，而不是像一幅画。

　　王小燕满意的看着重结推着儿子出来“行啊小结！看着瘦，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啊！”

　　“你俩坐着等一会儿啊，我去看看你爸打酒怎么还没回来，这是又跟谁唠上了？一会儿菜都凉了！”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又往身上蹭了蹭水渍，王小燕就急匆匆的出门寻人去了。

　　这下，屋里只剩下重结和泽梨两个人。

　　重结得了机会，轻佻的用手抵住下巴，在桌前毫不避讳的“欣赏”着这个今天带给自己莫大惊喜的“弟弟”。

　　“眉目如画”大抵可以用来形容他。深邃的五官，鼻子俏生生的挺立，瞳仁墨一样漆黑，桃花潭水仿佛就沁在里面，像夜空中的星星，闪着层层波光。

　　当这样的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你的时候，想来定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倒影，他散发出一种温柔的光芒，简直就要把人淹没。
　　那一刻，你会极其渴望那人可以对自己展颜一笑，就像寒月弦吟诗言趁华，就像深巷落花魂牵梦引……

　　当重结看着李泽梨时，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要他笑。

　　当然，她也这样做了。

　　“笑一个？”重结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让本就安静的屋子，更加显得无声无息……

　　无论李泽梨再是波澜不惊，脸皮到底还是敌不过重结的。听到女孩子这样一句真诚的调戏，饶是再努力克制，也控制不住脸庞在瞬间的血红，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瓣，默默垂下了眸子。

　　重结盯着暖黄灯光下的一抹绯色，从少年的脖颈，慢慢爬上了脸庞。逼得原本英气十足的眉眼里更多出了一丝媚色……佯装镇定的人儿，终是败下了阵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免，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屋里传出了录音机里放出的声音。

　　难怪泽梨的“头水”师傅在听到他出事之后，当下就倒地不起，后来一直缠绵病榻不见好转。该有多惋惜和遗憾？这样的风华，要是袭一身华衣，须眉粉妆站上舞台中央，唱这一出“贵妃醉酒”，合该就是绝代杨妃了吧！

　　刚想再开口，王小燕和李波一前一后回来了。

　　“姐弟俩聊什么呢？等急了吧？来！咱吃饭。”

　　“这可是咱家四口人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都得喝点酒！”王小燕找来几个缸子，拿过李波在供销社打回来的大半桶白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些，只是给重结和泽梨的缸子里才倒了一二分满。

　　“小结啊，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懂事、知道冷热的孩子，既然如今你到了我们家，甭管你心里到底愿不愿意，咱们真就是有这个缘分！以后我跟你李爸都会拿你当亲闺女儿待的，有小梨一口吃的，那也肯定少不了你的！要是受了委屈，也不能憋在心里，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想说啥说啥！你，就在这里好好过，以后我们不在了，你弟弟这个身体……可就全指你照顾了！”

　　王小燕端起杯子望着重结，等待她的答复。

　　李波又自顾自的卷上了一颗烟，泽梨低着头手在杯缘边一圈圈慢慢摩擦着。

　　重结只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也只能说“……好”

　　“哈哈！好！好孩子！来，咱们一起喝一杯！往后这个家就有四口人了！”

　　“叮”……杯子相碰的声音响起，重结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刮着喉咙流到胃里。

　　她看到头顶的刺眼的灯泡环绕了很多飞蛾，仔细听的话，应该能听到它们一次次撞击灯泡的声音……

　　第一次喝酒，这具小身体虽然看起来是弱不禁风，但接受酒精的程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和前世的自己不分伯仲。

　　“好！来，吃肉，吃肉！”王小燕往重结的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肉。

　　桌上一共四道菜，白菜汤，柿子炖土豆片，红烧肉还有在园子里摘下的旱黄瓜蘸酱。农家铁锅烧出来的菜虽然卖相不好，但是吃起来真的很香。

　　重结倒也真是不客气，她也知道自己的体格是个什么麻烦样，不能像以前一样为了苗条吃饭从来只吃五分饱，如今是肚子里只要还有一点地方，都要给它填满。

　　李泽梨坐在一旁没有动过几次筷，他看着重结狼吞虎咽的吃像，和一杯接着一杯，却越喝越白的小脸蛋，心里默默想着父母领带回来的“姐姐”，看起来应该是不太好惹的......

　　“孩子，我跟你姨商量了……”饭桌上终于有了人能陪自己喝酒，李波很是高兴，他拿起酒桶，又往俩人的缸子里匀了些。

　　“你别给她倒了！她喝的不少了！”王小燕眼疾手快的伸手想抢过重结的缸子。

　　“诶诶！你靠边，别管我俩！你知道个啥！我看这孩子能喝着呢！”李波抬手打掉试图阻拦的手，因为酒精的缘故，声音都变得异常洪亮。

　　“得得得，没人管你，我跟儿子进屋行了吧！”

　　“来，孩子，再跟叔喝点，今儿高兴！”

　　李波问“你以前念过书吗？”

　　“读过几年，后来……就没读了。”重结是知道李波的意思的，但是对于上不上学这个事，她自己是倾向不上的。

　　上一世达到的学历，在她看来已经够用了，多读几年书想来也不会使她这个人有什么新的进益，况且这个家要是有个能干活的，总比天天再学校里混着费钱不讨好强……

　　“不行，那哪行？得念书！不能当文盲！我已经和你姨说过了，咋地也得让你念些年书！将来就算是许人家，咱也是个有文化的，无论嫁到哪也不会让人瞧不起！”

　　…… ……

　　酒过三巡，月满当空，夜已很长，话……却未停。

　　直到李波终于觉得尽兴时，时间已经将近零点，村子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从隔壁传来的犬吠。

　　“嗝……额，行了，差不多了，咱爷俩今天就到这，改天再喝！改天！”

　　“困了吧？小燕！小燕呐！赶紧的，给孩子铺被，让她睡觉。”

　　王小燕从屋内疾步走了出来，一把捂在了李波的嘴上 “嘘！别嚷嚷！大半夜的耍什么酒疯呢？儿子都睡了！”

　　“呜……呜……”李波拔下捂在嘴上的手“我这不是招呼你给孩子铺被好睡觉吗！”

　　“那还用你惦心呀？我早都整好了！”

　　王小燕说“小结，别收拾了不早了，去洗洗脸，回弟弟那屋睡觉吧，妈把褥子都给你铺好啦！”

　　“哦。”重结把碗筷捡到盆子里，擦了擦手。

　　身后“啷当”一声，是凳子倒了。

　　“赶紧进屋！快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喝就别老喝这么多！”

　　“嗝……嗝……谁说我喝多了？我可没喝多，不信你瞅着！”李波说着就逞能的要推开身边扶着自己的人。

　　…… ……

　　“你说，那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王小燕边铺着炕上的褥子，边用脚踢了踢歪倒在一旁，眼看就要睡过去的丈夫。

　　“挺好！好……”被踢中的人没有反抗，只是回了两声，一翻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唉！啥事都不能指望你！赶紧起来，别冻着！进被窝睡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