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屠》犹泽

7、第七章

　　重结是被王小燕半拖半抱着揽下车的。

　　那个趿拉着鞋子给她让座的女人走之前还不忘调侃“哎呀！你说说你家这孩子身体也太差啦！这才多大回儿功夫就这样啦！不是我说啊，当父母的别以为生了孩子就不管了！不要一天净想着省钱，多操心操心孩子吧！要不往后准有你们哭的时候！”

　　李波默默的听着女人的闲言碎语没搭茬，绕过来蹲在重结面前试图背起她。

　　重结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宽阔背影，讶然退后几步，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了。

　　“你说这孩子逞啥能呀，让你爸背你多好！”

　　王小燕搀扶着头重脚轻的重结踉踉跄跄的往前挪动。

　　重结望了望远处仿佛比天还高的大山，嘴里的牙齿都在打颤，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把两辈子的人，都在这一天丢光了。

　　“王……姨。”

　　“诶，怎么了？是不是还难受？”

　　“不爬山吧？”

　　“不用，不用爬山！咱们再有一个小时准能到家！”

　　另一边，刚刚被拒绝了的李波，手里提着二斤新鲜的猪肉，又一个人把所有的包裹行李，全部系系绑绑都挂在了自己身上，早已轻松的超越了她们。

　　王小燕这一路上都在跟遇见的乡邻熟稔的打着招呼，重结很庆幸自己可以不用爬山，同时又期盼着要是再幸运一点，能路过一辆牛车或者马车什么的，拉上自己一段该有多好。

　　可惜这个念头在她爬上第九个差不多十几层楼高的大坡后，终于被无情的打垮了。

　　走过了大概四十多分钟，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岔路。

　　窄路两旁不知名字的小树争奇斗艳的开出粉白色的花瓣，它们被风轻柔的包裹，飘飘散散的坠到头上、脚边，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仿佛下了一场浪漫的花雨。

　　可，惊艳过后，终究要被沙土掩藏，无人安葬……

　　而重结此时，便是地裂天崩也已经无暇他顾，她甚至无力抬起头好好看一眼，这个用最温柔壮烈的方式来向她“告白”的地方。

　　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比冲锋鼓都快上几倍，极有可能会马上猝死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李波终于在一扇低矮的栅栏门前停住了......

　　那是一个不大却很干净的篱笆院，里面坐落着两间方正的土房子。

　　木窗愣上系着一串串用草绳穿起的红辣椒、白蒜头，它们在风里舞动的格外显眼。一只长毛大黄狗正趴在屋檐的阴影下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半睁开眼瞧了一下，只看它“蹭”的蹿起身子，尾巴向上兴奋的摆动，狂奔到主人面前用脑袋、身子来来回回的蹭。

　　“别闹，大黑听话！不准咬！”

　　重结听见它的名字不知作何反应，一只黄色的狗为什么叫大黑……

　　“不用怕，这狗不咬人，你先坐在这歇会儿，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啊。”重结摊坐在了院子里一个光滑的石墩子上，王小燕见她不打算起来的样子，便脚下麻利的进屋引柴烧水去了。

　　待重结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努力平复着晕眩和心跳，稍微清醒了一些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她自己。

　　身旁就是一块菜地，里面种的柿子已经熟的猩红，墨绿的角瓜也都坠了地......

　　李波回来后进屋撂下了满身的行李，没喝一口水就急匆匆的闷声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只叫大黑的土狗在屋里黏着王小燕撒娇，一群不知什么时候越过栅栏窜进来的几只野鸡，正在傲娇的用爪子一下下刨着地。

　　“感觉咋样了？来，赶紧趁热喝了。”

　　王小燕一边吹着一边把加了白糖的热水递给重结，又吆喝两声，派出大黑“凶神恶煞”的把那群野鸡赶出了自家地盘，一时间小院子里上演了一出野鸡满场飞的戏码……

　　等所有的“入侵者”都扑棱着翅膀飞出了爬满牵牛花的栅栏时，李波回来了。

　　原来李波刚刚那么匆忙是去接儿子了——那个明明和自己同岁，却硬要说成是“弟弟”的孩子。这下以后她连生日可能都有了，不过她如今已经沦落至此，那到底是哪一天出生，年龄是大是小，又有什么所谓呢。

　　或许王小燕和李波觉得，在以后的生活中，“姐弟”要比“兄妹”的关系，来的让人满意和安心的。

　　不过，李泽梨被推回来的时候，着实是把重结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太美了。

　　迎着快要落下的夕阳，重结大大咧咧的坐在低矮的石墩上，身后是垒的高低起伏的木柴堆，不经意间抬眸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着一身皂袍的少年坐在轮椅上，两只手随意交握搭在腿上，身体微微像后靠着，姿态慵懒闲适。

　　他微低着头，发，长而黑，越过耳际的轮廓，柔顺的垂在肩上。

　　“山头鼓浪，井底扬尘”没有更多更好的词汇来形容，他就是如此的自然、毫不张扬。像清澈的山泉、像和煦的初阳.....

　　他身上带着一种极是难得的静默气质，赋其一把水墨折扇，他便是画中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这般青涩的年纪，身上便蕴含这样的气质，也很难让人不为之惊叹。

　　“小梨，她是你的“姐姐”。

　　李泽梨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姐姐”正在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己，不带任何感情，像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冰冷物件……

　　看起来甚至个子还没自己站起来高的女孩子，如何做到能那么薄凉的俯视着别人？

　　泽梨迎着那道目光，云淡风轻地笑了。

　　…… ……

　　直到晚上吃饭时，“姐弟”两个人也没有过再多交集。

　　李泽梨在自己的屋子里鼓捣磁带，重结在厨房坐在小板凳上，沉默的帮忙添着柴。

　　这间屋子里一共有三个房间，结构尤其简单。左右两边是分别是李泽梨和王小燕夫妇的卧室，中间则是厨房，都没有很宽敞。

　　隔壁的那间房子重结还未进去，但是想来应该就是堆放杂物、工具一类。

　　“小结，觉得弟弟的名字好不好听？那可是张师傅给取的名字呢！张师傅是我们这的大名人呢！小梨是他的关门弟子，不是我吹啊，听过你弟弟唱京剧的人，当下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唉，可惜，你永远也听不到了......你弟弟他命苦啊！”

　　“屠志刚就是个挨千刀的！他不得好死！！”

　　...... ......

　　土灶台旁王小燕的话一刻没未停。

　　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晚饭终于做好了“差不多了，小结，去推弟弟出来吃饭吧。”

　　“我？”

　　王小燕摆着碗筷笑着说“对！你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推动他。”

　　“哦”

　　重结伸了伸屈久了的腿，起身往左边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