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 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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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中国最北，H市。
一间不大的孤儿院里，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正在一件件地，仰头往院子里系着的麻绳上晾衣服。绳子很长，两端分别系在了滑梯和粗壮的树干上。
五颜六色的衣服大大小小晾了一排，全都在滴滴答答的淌水，流在沙地里，混成了泥。
女孩搓了搓手，夏末的天已经有些凉意，她走到老树旁坐下，看那些衣服在风里摇摇荡荡。
正是孩子们午睡的时间，院子里难得的安静。
灰黑色的斑鸠三五成群，落在门口的台阶上、落在搭着的湿衣服上，啄一下这叨一下那的晒着太阳。
今天的风不算大，但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时不时吹落几片，掉在女孩的脚边、发间。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抬头望着瓦蓝的天，怔愣着出神。
一对夫妇不知何时走到了女孩面前，开口惊醒了她 “小朋友？你们院长在哪呢？”
“在里面”女孩抬手指了指。
夫妻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了句谢谢，转身走出四五步的距离。
那个短发黝黑的女人，又回过头来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似乎想了想，而后开口轻声说:”.....重结”
王小燕喃喃道“重结？奇怪的名字。”王小燕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好像极度缺乏营养，皮肤很白，可以说是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可就是衬得那双眼睛，犹其的清澈灵动.....微微笑了一下，未再说什么，快步跟上了前面的丈夫。
夫妻俩走进楼内，首先看到的是通往二楼的陡峭楼梯。楼梯后是一条不长的狭窄走廊，两边的石灰墙上，沾满了高高矮矮的黑色手印、鞋印，很多地方已经露出了里面的水泥面。
走廊内一共有三个房间，门都关的很严，其中一间的门上，贴了一张孩子用的算数纸，纸的四边均微微往里面卷着，好像许久未有更换感觉随时可能会掉，上面用铅笔写着“办公室”。
王小燕上前一步轻轻敲了敲门。
...... .....
隔了一阵，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王小燕用力的笑着“您好，请问您是张院长吗？我是听汤丽丽介绍来的，不知道她跟你说了没有？”
张红站在门后困倦的看着眼前的夫妇，揉了揉眼睛，汤丽丽是她表妹，前几天就跟自己说过她工厂里的同事想来看看，嘱咐自己多照顾照顾。张红侧过身“哦，是，她说了，先进屋吧。”
走进屋里，阳光迎面照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角落里放了一张折叠床，上面的被子摊着，显然刚刚屋子里的主人在午睡。
张红给俩人分别倒了一杯水，放在不大的办公桌上。
“你们来是想？”
“我俩今天来是想问问，领养个孩子都需要什么条件啊？”王小燕诺诺的开口
“你们没有孩子？”
“不不，有一个，就是.....唉！孩子命苦，落了残疾了......就想着再养一个，将来就算我们俩不再了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饿死不是。”
张红抬眼看了夫妻二人一眼，表情平淡“我看着你们年龄也不大，自己再要一个多好！至少是个亲生的，这别人家的孩子怕是指望不上啊。”
“我......我已经......不能生了。”王小燕低下头轻声说。两只手使力握住了白色的瓷杯，很烫，但她似乎并未察觉，蒸腾的水气化成水珠，沿着杯壁一滴滴滑落。
一阵沉寂
“你们家条件怎么样啊？”张红再次开口
李波看看怔愣出神的妻子，喃喃的回答道“还过得去，我俩和您的表妹都在一个厂里工作……院长，这个事办起来麻烦吗？”
其实夫妻俩来之前，在家已经合计好了，今天先来问问，要是手续太过麻烦，那就去附近的村上，花几个钱抱一个回来。只是俩人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再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一个孩子，不如就直接领养一个大一些的，可以少操点心。
那个年代，想花钱“买”一个孩子，是很容易的。家里条件落魄或是孩儿有毛病的要个几百块，健康﹑年龄小不记事儿，买回来就能当作亲生孩子养的娃娃贵一些，但是一两千块钱就能能一夜之间多出个胖儿子也是合算的。却是也不见得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刚刚养到十几岁能为家里出一份力的时候被找上门来的不是没有，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几个孩子会在知道身世后还一心一意呆在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身边的。可就算给别人白白做了嫁衣，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没有一点办法。
张红没回答，只问“想要姑娘还是小子？”
这次王小燕果断的说“要姑娘！家里的是个小子了。”
“姑娘好，省钱。”张红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你俩叫什么？家住在哪？”
“我叫王小燕，她是我丈夫，叫李波。家里是M县的。”
“家中有几口人？”
“就我们三口”
...... ......
笔尖在纸上沙沙的磨着“你们想走公还是私？”
王小燕看了眼丈夫“什么？什么意思？"顿了顿又说"真是不好意思啊院长，您给解释解释行吗？我俩没文化实在是不懂。”
张红拿起笔帽，把笔盖上“走公就是正常办手续，手续繁琐没个小半年下不来，并且审核不一定能通过，也还要缴纳不少的抚养费。走私......这也是看在你们是丽丽的同事才告诉你们的，就是过几天我们核实一下你家的信息，行的话，你就可以直接领走孩子，但是要给我们这捐点钱。”
“谢谢你啊张姐！那...那得捐多少钱啊？”
“两千吧”
“张姐，你看能便宜点不？别看我俩都有工作，但你也知道我们那厂子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而且家里累赘也大，真是拿不出那么多啊！帮帮忙吧！”
“能拿多少？”
王小燕偷偷掐了下丈夫，李波木讷的开口“一千.....行不？”
“这样吧，你们回家等信儿，行的话就带着钱来。”张红说着站起身，要送人走的意思。
“好好，那我俩就回家等你的信了啊张姐，真是谢谢你啊，一定多照顾照顾我们！”王小燕站起身把在来时路上买的桃酥和糖放在了那张已经风化掉皮的办公桌上。
张红瞄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胖乎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好说好说，哎呀！你们既然跟丽丽是同事，那还拿啥东西呀！见外了不是？！”
“呵呵，没有，一点心意，也没花多少钱，张姐您别嫌弃！”寒暄几句，互相握了握手，夫妻二人走出了房间。
“你说说你，一句话都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是哑巴吗!”刚出门王小燕就疾声厉色的数落起丈夫。
看的出来丈夫很老实，这是个女人做主的家。
“孩子是你想要的，我也陪你来了，该说的你也没落下，我还能说啥？”李波皱着眉
“什么叫我想要的？啊？不要能行吗！以后小雨怎么办？咱俩老了不能动了谁伺候？说呀？你一天什么都不寻思！”话音未落，就看见先前遇到的那个小女孩迎面匆匆的跑了进来，噔噔噔的上了楼梯，不见了。
好像是孩子们醒了，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从楼上穿来。
“你看这个女娃儿咋样？”
“那个？.....是不是年龄大了点？我看着眼神有些......”李波说着从上衣口袋拿出一沓螺纹纸，撕下一张夹在手心，往上撒了一溜的烟丝，卷了卷，舌头一抿，一根烟成了，随即含在嘴里，又翻出打火机点燃。其实他想说“成熟”，但不知怎么没说出口。
“嗯，在孤儿院这种地方呆的久了，肯定要比同龄孩子成熟懂事一些。唉，没妈的孩子就是可怜呐！”李波就算没说什么王小燕也知道自己丈夫的想法，摇了摇头，交谈中的俩个人越走越远，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的老长。
另一边，重结正在给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穿衣服，男孩好像还未睡醒，哭闹着不肯配合。她也是个没耐心的，连续好几次袖子都未伸进去后，重结干脆把孩子往床上一放，奔着下一个去了。是个稍大一些的女孩，很懂事，正笨拙的往头上套着衣服，可是领口有些小，半天头也伸不出来，那女孩却是一声不吭，使劲的往下拽着衣服。重结上前帮忙拉了下来，又伸手理了理女孩散开的头发。
“谢谢姐姐”女孩儿甜甜的道谢，可眼睛却始终失焦般眨着，是了，这个叫欣欣的孩子她看不见......
旁边，刚才被丢下的小男孩，用那只没穿上袖子的手，往下扒着另一半刚穿上的衣服，死命的哭着，两只小腿快速的蹬着前面的被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蓝天你马上给我憋回去！我看你在嚎一个？你的衣服要是脱下来了，今天就光着身子别想下床了！”重结冷冷的呵斥
意外的是效果出奇的好，那个名叫蓝天的男孩儿马上抽噎着停止了耍闹，大大的眼睛含着的泪好像随时会出闸。
重结拿起一旁的手绢给他胡乱抹了抹脸，把另外一只袖子穿好，使力给他抱下了床。蓝天站在地上看着重结蹲下身手法熟练的给自己穿鞋，忽然伸出小手拍了拍她的头，重结扬起脸瞪向他，男孩儿瑟缩的躲了躲，扁扁嘴说“你在凶我，我就不跟你好了！”
“闭嘴！你要是有欣欣一半懂事，也能少挨点骂！”
穿好鞋子跑到门口，蓝天又淘气的回头冲重结做着鬼脸，见她皱眉，反应迅速的跟别的小朋友飞奔着下楼了。
“慢点！摔倒了就等着挨揍！”小孩子还真的是无忧无虑，重结无奈叹了口气。
吵吵闹闹直到傍晚，等孩子们都睡了，被分配到的活儿也都做完了，重结才清净下来。躺在一张硬板床上，透过没有窗帘的玻璃窗，感受月光砸下来的冷寂。重结数着她来到这里的日子，从开始的无所适到逐渐的习以为常，重结已经很好的适应并且接受了这个新身体新身份。只是手腕处淡淡的红痕每一天都在清清楚楚的提醒着她的前世今生。其实再去追本溯源的探求为何本该去见母亲的她，怎会莫名的出现在这里已经无甚意义，既然存在，必有其因。无论怎样，她依旧是无父无母予然一身的重结。不好也不坏，像是晶莹的雪花飘回了云里、像是濒临的池鱼又迎来一场大雨、蒲公英的种子又从四面八方飞回汇聚成最初的模样......
重结想她必须要和拯救了她的“神”暂时的和解。她没有多么大的智慧,无法跳脱三界成为圣人摆脱六道轮回。亦是有人曾为她超度，才使自己没有落入那令人惊骇的“三恶道”变成恶鬼。她没力气了，不打算再和“苍天”斗争了。无论如何，重结觉得，还能活着对自己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重 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