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桐殊

6、血月

　　好痛……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痛感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血液的流逝，躯体的阵阵痉挛。嘴被塞住，四肢尽缚，她连呼痛都不能。些许的呻吟，落在那人眼里也是嫌恶的皱眉。而这样的痛，每三个月一次：用尖刀割开皮肉，剜开心口……
　　嘀嗒，嘀嗒，一声又一声，仿佛是在计数她生命的沙漏，不知何时会终结。
　　终于，她像破布一样被暂时丢开。那碗心头血，被小心翼翼的送进重重纱幔之中，交给某个濒死的女人饮下。不久之后，有低低的咳嗽声响起，她躺在冰凉的地上，看见那人匆匆掀帘进去，明明急迫脚步却放的很轻，曾经满是嫌恶的眼里此刻盛满了温柔，他扶起那个女人，半是安抚半是宠溺地说“雪儿，别怕，爹爹在这里。”
　　太守有女，名映雪，其貌倾城。可从没人知道，这女儿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带了不足之症。太守为此访遍名医，直到十年前来了个云游的方士，向太守献了一张药方。
　　这正是她噩梦的开始。
　　“每隔三月一碗同源之人的心头血，直到梅映雪破瓜之年。”
　　因为一句话，以血作印，她被困在梅家老宅整整十年。梅映雪，多好听的名字，十年间，她们几乎是一起长大。梅映雪是人，纱幔后的容颜精致如画，即使紧闭着双眼也无损她的美丽。而她是妖，还是最低级的物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可她也会痛，她也想要有人疼，有人在乎，有人会给她一个微笑。
　　她给自己取名小雪，但是这雪注定只能落入尘埃，跌进泥泞。
　　所以她想，她不能再呆在这里，起码不能呆在这个房间里，这里的温暖让她的心愈发的冷。
　　她要回到那个小院子里。

　　初冬的夜里，月色如霜。
　　她一路跌跌撞撞，不停告诉自己，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脚下的路却仿佛格外漫长，一直走不到尽头。
　　她几乎用尽了全力，才终于看到熟悉的灯火。
　　那一盏被她小心收起，又妥善的收藏起来的五子灯，此刻不知被谁挂在了小院门外，灯面上五个胖娃娃凑在一起，憨态可掬，正发着莹莹的光。
　　她脚步停了下来，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
　　来不及了。
　　不过隔着几步的距离，她再也过不去了。
　　过了今夜，梅映雪就满十六岁了。
　　当年那个只会躲在树下哭泣的小女孩，多年之后，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送她最后一程。
　　下一秒，她被狠狠掼在地上……
　　地上的石子粗砺，脸被磨的生疼，连带着记忆也开始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她好像看到远处的高塔灯火通明，隔墙外的街道像以往一样热闹。老爷爷的面香味，小孙子的哭闹声，摊贩的叫卖声，充斥在一起，有种别样的温馨。但更多的，还是街上那红色的飘带：鲜红似血，艳丽扎眼。
　　太守嫁女，全城共庆。
　　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
　　“城南赏花客。”
　　“是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雪？恩，小雪，我记下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冬雪迟早会落下，你会亲眼看到繁华街道，在此之前，在那以后，我都会陪着你。”
　　言犹在耳。
　　她慢慢阖上眼睛。
　　暄哥哥，对不起，我失约了。
　　这充满了烟火气的人间，她终究还是做了过客。
　　可她，明明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