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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鸿 ...


  •   接下来三天时间,延於泰确实没有全力攻城,北陆军队只是每天都会有数百人到青川城下叫阵,有时候说得满嘴脏话。
      白恒在城头气得胡子乱颤,生气归生气,他也没有派将军出城迎敌。他知道当前只能忍,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时间于己是有利的。
      白恒看着楚桓,发现这个年轻人竟然缩在墙脚,打起盹来。他向身边的将军笑道:“这小子前儿也是拼了命的人,年轻人难得这般武力,日后也是将才啊!”
      众将军都笑了起来。
      白恒望着对面的北陆军阵,那边也扎下营寨,从兖成山下取水,延於泰也不急着拿青川,他似乎也在等另外一路北陆军队进攻允州才要动手。白恒冷哼一声,道:“都是一群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狡猾!”
      青川往南是鹿河,过了河向东行就到允州,允州是合黎的粮仓,北陆却把重兵压在了辰州的青川和梁州的五鹿川两个险要之塞上,正是逼得合黎的援军去填这两个坑,从而无法去救允州。不过——朝中总该有了决定吧?
      白恒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他戎马一生,在这边城过了大半辈子,他亲历的战事少说也有八十余场,他也常常对别人道:“到老夫能打一百场仗的时候,倒也真想早些回家看看。我有二子,皆年少,愿此役之后能反故里,与他们逐溪,斗诗,耕西野之田……”白恒其实是有三个儿子的:长子早夭;次子白汀筠为人耿直,曾为地方府吏,因刚正不阿得罪豪强,被削职闲居在家;幼子白汀阮聪慧伶俐,擅长书画,人皆喜之……
      可是世事岂如人料?
      白恒乜斜着眼睛,透露出杀意。

      帝都越发寒冷,终于还是纷纷下起大雪,被雪遮得严实的官邸相府也是白中透着阴郁,说不出的孤寂。人们都不愿走出屋子,自是在家中烧起柴火取暖,不少商贩也瞅着无利可图,也都关了门。
      帝都最有名气的酒楼南山月也没有多少客人,掌柜的索性让小二把火盆放到客人中间,让他们暖和暖和。这些客人也是三教九流,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也谈不上认识不认识,凡是到这酒楼的几杯酒下肚就聊了起来。
      “听说太子的求救信到了皇帝手上了,皇帝把平时喝茶的那盏龙杯都摔了,皇上的儿子中他最喜欢的就这个了,万一出了闪失……”
      “是啊,那太子妃也都吓晕过去了,到这个时候,谁想让太子出点儿事啊?”
      “不过,太子武艺甚是了得,守个青川想是没有什么事情吧?我听人说他当年在阳川打得安传瑞是闻其名而丧胆,主将七次临阵逃窜,他光是亲手杀死的叛军都不下一千,想想这世上还有谁有这般武艺?”
      “你懂什么?那也是一人之武,倘使你被万人围着,出不能出,战不能尽,你又有什么方法?”
      “要我说啊,左之君这个时候就该发兵了……”
      “左之君的‘琱戈’和‘辕门’是合黎的底子,没有虎符,你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会动的……”
      掌柜的也靠在旁边听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们天天都是说得边城的事情,听得掌柜也终日惶惶。有时候他也想插上一嘴,但是又念到自己半懂不懂,只能噤声。
      这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少年,他解了帽子,在门口抖身上的雪,叫道:“掌柜的,热三斤高粱酒,再切些牛肉。这鬼天气——”众人被他的声音一吓,都回头看他。见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秀气的瓜子脸,眼睛扫过总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他解了披风,大步走到挨着窗户的桌前坐下。
      有客人对他道:“这位公子,不嫌弃的话到这里一起坐吧,那边冷得厉害。”
      少年笑了笑,道:“谢谢好意,我只是等一个朋友,你们尽兴不用管我。”他转头对掌柜的道,“掌柜的,麻烦给这些朋友再添些高粱酒和肉,算在我账上。”
      掌柜应了声喏。
      那些客人都想少年道了谢,少年和他们挥手,不再说话。
      众人也继续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时说到允州,一时说到梁州,他们来自各个地方,各地的变故都了如指掌。
      少年听着他们说话,脸上有些沉郁。
      小二把酒和肉端了上来,少年自斟自饮,他微微笑道:“真是好酒,是从允州运来的吧?帝都是酿不出这种烈酒的。”
      掌柜回道:“是啊,店里的酒也差不多都是从允州运的,帝都的粮食酿的酒没味,下了肚子也就是小火烧了烧,没什么感觉。不过,公子这么年轻,还是少喝一些吧。”
      少年笑道:“你这掌柜真有意思,你且好端端地只卖酒好了,还来管客人喝多少?”
      掌柜看他倔强,摇了摇头,不再管他。

      当中有一个客人大声说道:“可惜的是,不知道明年还能喝上这高粱酒不?那北蛮王说是三路大军,允州也是他必争之地,倘是一旦有了闪失,不说这高粱酒喝不上了,怕是老百姓连口饭都没有处吃去。”
      少年眼神一变,把酒杯捏得粉碎,酒水溅了自己一身,他索性拿起酒壶,一扬首,一口饮尽。

      “四弟不怕喝醉了?”这个声音像是寒冬里温暖的火光,让人不由得醉了。
      少年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少年少女。那少年温文尔雅,微微含笑,他侧着身,由那个女孩替他解下披风。女孩看上去比这两个少年都大一些,她皓齿明眸,举止间显着贤淑的气质,她脱下自己的大麾,一起让店小二挂了起来。
      少年迎上去,笑道:“涂山姐姐也来了,这么冷的天气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少女把随身带着的暖手的小炉子递给少年,笑道:“还不是怕你一个喝闷酒,知道你脾气,不把自己折磨出病来你是不罢休的。”
      晚些过来的少年和少女一同坐下,他问道:“荒雪,你真的要去青川?”
      叫作“荒雪”的少年问小二要了一壶米酒,给他们倒满,他道:“我想去看看大哥,我真的怕他出什么事情了。三哥,你知道我们大哥的脾气,他不会低头的,不会后退的。我也知道你们嫌我年轻,怕我去了误事,可是我真的想去,想跟大哥一起痛快的杀一场。”
      少女道:“不行。”
      荒雪道:“涂山姐,求求你了,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哥哥,你让我去吧。只要你们一起给父……父亲说情,他会让我去的。”
      少年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答应你。”
      荒雪道:“三哥,求你了,现在没有什么不危险的,能帮上大哥的忙,我就是死了也愿意。”
      少女慌忙拉住他衣袖,道:“不许胡说!”
      少年喝下一口高粱酒,他本来不惯喝烈酒,咳嗽起来,忙用手捶着胸口。少女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是,不会喝酒也还逞强。”
      少年歉然笑道:“只是喝不惯罢了。”少年看着荒雪,低声说道:“父亲已经让起草诏书了,马上就让左之君拔军救援青川了,而且左师也随军前往,不会有事的。再说军中不能二将,你去了只能影响军令,还是在帝都等他们消息吧。”
      荒雪抓着他的手,轻轻啜泣起来,他喃喃道:“我只是怕……我怕……再也见不到大哥……”
      少女起身坐在荒雪的旁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安慰道:“不会的,明年春天他就能回来,你能看到他骑着踏雪,和那个许子越谈笑风生……”
      她心里一疼,这个谎话倒像是说给早已没底气的自己,说给自己脆弱的心,她也突然觉得那个男子再也无法归来……无法再对她笑……

      梁州城的府邸,众将军已经乱作一团了。
      烨川派来的使者被带到梁州牧吕淮程的面前,吕淮程已经双目深凹,嘴唇干裂,几日不喝不睡已经几乎要让这一个文人倒塌。他强撑着,问使者道:“左大将军怎么说?”
      使者鞠了一躬,道:“此话不是左大将军说的,而是左大将军的次子左师先生所说。”
      吕淮程眼睛恢复了神色,忙道:“怎么说?”
      使者不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递给吕淮程。吕淮程拆了开来,里面没有一字,只是包着一味中药——知母。吕淮程顿时双眼湿润,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使者扶他起来,再次拜道:“左先生要我转告大人三句话。”
      吕淮程道:“讲吧。”
      使者说道:“其一,吕大人的母亲只是在帝都养病,左先生已经用自己性命保证不会让她有危险;其二,左先生给吕大人调拨了三千石粮食,不日将运到梁州;其三……”
      使者斥退左右,道:“其三,左先生给吕大人送了退敌之策。”
      吕淮程大惊,忙道:“左先生真的有了保住梁州的策略?”
      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呈给吕淮程道:“左先生说这封信中所述,吕大人能够全部信守,则此战胜负已定。”
      吕淮程打开信函,快速看完,他脸色渐渐舒展,大笑起来,拜道:“请转告左先生,卑职已知破敌之策,这梁州之地,便是北蛮丧命之地!”
      使者一拱手,告退离开。

      北陆的骑兵沿着鹿河跑了很久,蛮族少年哈哈大笑,他挥着长鞭,指着鹿河南岸依稀可见的营寨对后面的骑兵道:“那里就是三川口,合黎人在允州就是三川口、口子岭和蒙川三个地方成犄角之势。”
      一个骑兵道:“这里也是我的父亲到的最南边。”
      蛮族少年大声喝道:“可是这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的战马注定要到更远的地方,我命令你们只准看天空的尽头,不许看脚下的土地,你们的心要像北陆的雄鹰一样,永远飞在高空!飞到合黎的帝都,飞到整个天下!”
      身后的少年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骑到一处高冈上,停了下来,蛮族少年道:“羊舆鬼,你的部队能强行渡河不能?”
      此时冬天,鹿河的水已经落得很低了,只是河滩淤积的泥沙很深,能淹到人的腰间。一个蛮族将军在河边措了一手泥沙,想了想,起身道:“这个简单,给我一夜时间我让四万军队全部过河!”
      蛮族少年喝道:“哪有那么多时间!我要子时之前渡河,寅时把蒙川给我拿下来!”
      羊舆鬼沉默片刻,跪道:“遵命!寅时拿不下蒙川,吾王随时可取我人头!”
      一身灰袍的巫征舒靠近蛮族少年,低声说道:“羊舆鬼将成北陆名将,就从今夜开始。而吾王的霸主之路,也即将开始。”
      蛮族少年一勒马缰,对巫征舒道:“我也想要你帮我办件事情。”
      巫征舒毕恭毕敬地欠身,道:“吾王请说。”
      蛮族少年冷冷问道:“你真的看不出我的心思?”
      巫征舒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我知道吾王所想的事情了,我这就去办——吾王,我就在伦布等您归来。”他调转马头,渐渐远去。
      羊舆鬼骑马回到蛮族少年身边。
      他微微一啐,道:“我有时候真的想杀了他,总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不过,又觉得他的话那么有意思,我想知道自己和天神合苏勒,到底谁更厉害?”
      羊舆鬼道:“神鬼之说也不尽可信,吾王定有自己的打算。”
      蛮族少年点点头,他道:“留人在口子岭佯攻,剩下全部从蒙川西渡河。”

      夜里风声响彻。
      合黎的骑兵沿着鹿河南岸巡视,他们一个个冻得厉害,飞奔过去也辨不清河岸动静。

      北陆的士兵每人都抱着一捆干草,他们不断往鹿河的浅滩上扔过去,有的人索性把自己的铠甲脱了,丢在泥沙之中。不到半个时辰,羊舆鬼竟然指挥士兵在满是泥沙的河滩上铺出了一条草路。
      羊舆鬼大声喝道:“这一条路,通往的是合黎的倾覆!”
      随着他一声令下,北陆的骑兵开始踏着干草渡河,随后跟着的是数不尽的北陆士兵。
      本来作为天堑阻挡北陆的鹿河,也只是纸一样容易破的遮掩。
      羊舆鬼分队伍为两队,自己率领三千骑兵杀向三川口,并派出步兵围攻蒙川。

      很多合黎士兵是在睡梦中听到喊杀声的,纷纷惊醒,可是为时已晚。
      羊舆鬼带着骑兵冲进了三川口的营寨,逢人就杀,一把火点亮了七百多个帐篷。三川口的守将杨与沙还没来得及系上铠甲,他打开帐篷,就看到满眼火光。正是羊舆鬼策马奔过,看到杨与沙衣上徽记,知是将军,举起狼牙棒一下劈成碎片。他下马,割下首级,拴在鞍边,又策马离去。
      三川口本是要塞之冲,合黎亦有重兵把守。
      不过羊舆鬼还是夺了下来。
      士兵把合黎的俘虏压到空地上,问羊舆鬼道:“将军,这些俘虏怎么办?”
      羊舆鬼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约有一万余人,他冷冷喝道:“这些人又带不走,留着只能吃我们的粮食,全部杀了!尸体丢在鹿河里,给我们填平河道,从此北陆到合黎有大道可走!”
      蛮族士兵一个个拔出自己的弯刀,他们压抑许久的血腥,终于在这个夜晚暴发。
      合黎的俘虏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站起来,想冲出去。但是赤手空拳的他们面临的却是乱刀的砍杀,惨叫声掩过风声,惊得向来喜食腐肉的秃鹫也快速飞走。

      三川口和蒙川失守的消息传到允州牧韩靖的耳朵里,他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冷汗涔涔,众人去扶他,他也看不见般,一动不动。
      “韩大人!韩大人!”
      众人努力唤着他。
      韩靖好久才回过神,他跺着脚,大声道:“你们还堆到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派兵去把三川口夺过来!允州丢了,我们能被诛杀十族!”
      诸人听了他的话,又开始乱跑起来。
      这时候一个人向前道:“韩大人,三川口和蒙川已经无法夺回,将军要想守住允州,某有一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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