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老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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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靖看到说话的是其幕僚谢习传，此人从小就有异才，文武双全，乡里推举其为官。韩靖拉住他问道：“先生请讲，我当如何守住允州？”
谢习传道：“借兵。”
众人哗然，乱嚷嚷起来，“还以为是什么主意，这时候谁能借兵？”“谢习传也不过庸才罢了。”……
韩靖也无奈，只当他没有什么主意，只是胡乱说，摇头让他退下。
谢习传大声道：“我这兵从北陆借来！”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安静下来，均不再说话。
韩靖感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有惊人之处，又赶忙请他上座，俯身道：“望先生赐教。”
谢习传道：“北蛮这次南下，塍继共有十三个儿子，据说他只把三子、五子和七子留在身边，他的错就错在这里，因为家中留着的都是些害群之马。虽然来攻我允州的是谁暂且不知，不过以三子坞邪的狼子野心，他肯定不容有人能大胜而归，夺得其即将称王的野心。某以一封书信，晓之利害，使他迫北蛮退兵！”
有人问道：“坞邪确实是害群之马，但是塍继岂能容他乱来？”
谢习传道：“塍继再怎么严加看守，坞邪仍然有一足之地，我也不指望他能代北蛮王下令撤军，但是只要他一乱后方，前线的这些将领就无心恋战。”
韩靖一字一顿地说道：“离——间——？”
谢习传拜道：“不错，离间计。”
有人上前道：“此计虽好，却须时日才能见到效果，可是眼下燃眉之急如何解决？”
谢习传道：“某愿以自家性命担保，引兵抵抗，可令将军在怀州等左大将军的军队路过，问其求兵，就算他不肯借兵，也会留退敌之策。”
韩靖搓着手，站了起来，他大声道：“好，就这样定了，王辩你带领三千人在怀州把左大将军留下来，记住一定给我留住！不管他肯不肯借兵，允州不能丢了。如果他不肯，你就派人把路给我断了，逼着他留在允州！”
谢习传大吃一惊，忙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左大将军持节而至，代皇上执掌全军，不能用此下策强行留住。倘若辰州太子有事，皇上怪罪，则祸速矣！”
韩靖拂袖，面有怒色，道：“如果允州有失，我全家亦不能保全性命，望先生这就去迎敌，此事不必再和我商议！”
谢习传还想劝告，但是韩靖已叫人把他拖了出去，他仰天长叹，哭了出来。
青川的守军发现沙海中的北陆的军队开始移动，他们叫喊起来，许多人顾不得休息，都冲到了城楼上。老将白恒带着一干将领也快步走上城楼，他看到楚桓也赶了过来。
楚桓道：“我看过了，延於泰的中军已经动了，他是势必要强行攻城了！”
白恒点点头，他一拍城墙，道：“去他的混帐东西！这兔崽子也终于要真干了！”
众将军上前问道：“我们怎么办？”
“攻出去！给他们拼个死活！”
“胡扯，我们只能守住，死守等到援军过来！”
“援军？哪里还有援军啊……”
白恒喝道：“都不要说了，全军死守青川，撑也要撑过去。”他说话的时候，看到许子越扶着慕容长夜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慕容长夜左手缠了绷带，搁在胸前，他脸色苍白，却有种说不出的决绝，道：“白老将军说得对，我们坚守青川。”
所有人跪了下来。
慕容长夜走到城墙前，他冷冷看着浩荡的北陆士兵像海浪一样冲刷过来。他道：“这天下全赖诸公扛起，天下将倾，而我辈奋起。我记得小时候和五弟荒雪一起在上林苑射猎的时候，我曾经对他说：‘一个男子汉能让人钦佩，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是因为他是谁，一个男人能顶天立地，是他从来不服输，从来不后退，是他在国难时候，不惜一死。’世事蹉跎，没想到如今在这小小的青川，真的和北蛮狭路相逢。我们又怨什么，人之一生，不过是欣然求死，但能死得其所，重于泰山，亦是吾辈武人的荣幸。”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只有他这笑声，像是推开了氤氲许久的乌云，重见光日。
好多将军跪在地上泣道：“我等护送殿下往允州吧，殿下千岁之躯，不能再贸然犯险了。”
“青川固然重要，但是只要殿下在，我们迟早能再夺回来。”
慕容长夜摇了摇头，他笑道：“三年前，我离开帝都，就渴望着这么一天，渴望着自己能为合黎尽一份太子的职责。诸公勿再劝了。请各尽其职——”
众将士忍住泪水，纷纷刺血立誓。
延於泰驱车仗靠近青川，他骑马到阵前，向城中大声喊道：“慕容殿下，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尖利，在青川上空盘桓不去。
慕容长夜站在城头，他依然傲世着全部北陆士兵，有着万军不当之勇，他大声回道：“延於泰将军，上次是我攻你军阵，这一回莫不是你想来试试我的青川了？”
延於泰哈哈笑道：“前日能够在阵前一睹殿下英姿，我平生无憾了。只是你我各侍其主，就算心生倾佩，也终要刀剑相向。慕容殿下，倘若我侥幸攻下青川，殿下的尸首我会派人送往合黎帝都，绝不会有半点怠慢。”
慕容长夜望着天空，过了许久，才说道：“如果我战死了，就劳烦将军把我葬在兖成山，我还想再守着青川，不管能有多久，过上多少年。不过——如果将军不幸战死，我就亲自带你的尸体回伦布。”
延於泰仰天大笑，他从来没有这么恣意地笑过，他大声道：“慕容殿下果然豪爽，好！好！好！”他连叫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重，最后一声成了雷鸣般的战鼓，所有的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声之中暴发出来。
遮天蔽日的北陆士兵变成了海啸，呼啸而至。
而青川这一个狭小的岸石，又能否经得起如此海浪的冲刷？
白恒大叫着下令放箭，青川的弓箭手拉开满月，随着他的命令，一齐放箭。顿时箭若疾风，黑压压得遮天蔽日，又如同倾盆大雨，瞬息而至。下面的北陆士兵来不及躲避都已经被射成了筛子，甚至连哀嚎都不曾发出，纷纷翻到在地。
但是前面的士兵刚刚倒下，后面就踏着尸体向前冲过来，再多的箭就像掉进大海里一样，迅速被埋没，掩盖，消散。
白恒仍然大声叫着，他夺过一个士兵的弓箭，怒目而视，瞅准延於泰的帅旗，一箭射作两截。
延於泰身边的侍卫慌忙抱头躲在马下。
延於泰看到大怒，他勒马看着面前的青川，看着这小小的边城，咬牙誓要夺了过来。
有不少的北陆士兵冲到青川城下，他们举着长梯搭上城墙，纷纷向上爬。
楚桓带着人赶上去推到梯子，但是更多的梯子搭了上来，楚桓大声叫道：“把他们赶回去！不能让他们登上城墙。”
士卒们都抢先过来。
北陆士兵也开始从城下向上射箭，靠近城头的合黎士兵中箭掉落下来。
不过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后退，更多的士兵涌向城头，他们往下面扔石头、瓦片，任何可以伤人的东西，他们早已不顾生死。
到了傍晚，延於泰叫人举了白旗停战。
青川城外的地上到处是北陆人的尸体，窥视早已的秃鹫盘旋而下，争着饕餮大餐。延於泰派出的人拉走尸体，堆积起来焚烧，尸臭的味道也传到青川城内。
青川的士兵也没有理会这些人，任由他们把城下的尸体抬走。
琱戈和辕门是合黎最强的兵，也是行军最快的兵，从烨川到允州也只过了四天时间。
当他们经过怀州的时候，遇到了几千人允州的守军，这些守军看到他们，就齐刷刷的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在他们身后的地方，居然桥被截断。
很快有人报给了中军的左之君，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对身边的少年道：“左师，你去看看情况吧。”
少年点头，轻骑赶了过去。
允州守军最前面的将军就是王辩，他认得左师，早已伏在左师的马前，大声道：“末将知道罪该万死，但是求左先生先解允州之围。”
左师叱道：“你身为朝廷守将，岂能不顾全军调度，违抗君命，你不怕我斩了你？”
王辩道：“可是允州是天下的粮仓，允州一旦丢了，天下就危险了。我不是为韩大人求情，我是希望左先生顾及允州的安危，望先生成全！”
左师骑着马，在这些将士中间慢慢行着，他绕了一圈又停到王辩的身前，他道：“谢习传呢？他应该有应对计策吧？”
王辩道：“谢将军已经领兵出战了。”
左师笑了笑，道：“你们回去吧，允州丢不了。”
王辩只当左师是在搪塞他，也不敢起身。
左师有些怒了，他大声喝道：“我以我性命担保，允州绝对不会有半点闪失，王将军，你难道信不过在下？”
王辩大声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求左先生明示。”
左师叹道：“北蛮那将军的志向不在允州，不过四五日他肯定退兵。桥断了，这是韩大人的主意吧——你也转告韩大人，旬日之后请他自缚到帝都吧，所有的话由皇上告诉他。最近的路，起码还要拖延三天的路程……太子殿下也不知道能否撑到那时……”
他勒马驰回中军，下令军队继续前行。
剩下王辩带着众士兵呆呆站在原地，王辩自言自语道：“真的不会有事吗？”
谁也没有回答他。
他看着北方，想到那个谢习传，想到那些无畏的战事，一拭泪光，对众人道：“诸位，上马，我们去三川口！”
一连几日，延於泰都下令强行攻城，北陆损失很大。
不过青川的守军也没有轻松几日，不久他们就看到延於泰的军中修补好的弩车和投石器，那些机械能瞬间让城墙瓦解。
午时过后，延於泰再次下令强攻。
弩车射出的箭射穿城墙，在城头的士兵被射成两截，他们试图躲在城墙后面，但是弩箭依然能够穿透石墙。投石器也运了上前，装上石头后发射出来，只见那巨石落下，城墙应声而倒，石屑纷飞。
延於泰妄图砸开青川的城墙。
北陆士兵开始发起冲锋。
慕容长夜拍着城墙的石头，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身对白恒道：“老将军，帮我一个忙吧。”
白恒一愣，看着这个太子，他本来要问却突然心里明白了这个太子的想法，他心里一痛，单膝跪了下来。
慕容长夜挣脱开许子越的搀扶，道：“把城门口的北蛮人给我清扫开，我带三百骑冲出去，杀出一条路，取了延於泰人头。”他脸上露出笑意，仿佛如同唾手可得。
徐子越想起来一句话：——他只是不想枉负了少年轻狂……
白恒老泪纵横，他道：“殿下所想，老夫已经知道了，但是此事万万不可。”
慕容长夜伸手去扶他，白恒却不站起来，慕容长夜微微皱眉，道：“老将军又何苦呢？如今的青川，能多撑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左之君也已经在路上，不日就到了。青川能保住，北蛮无从入侵，我也无憾了。”
他看了看许子越，又环视众人，道：“给我备马吧。”
所有的将军不约而同地跪下，道：“殿下不能去。”
他们埋下头，期望这个好武的少年能改变主意，可是他根本没有看他们。这些随他一起在边疆生生死死的将士，他也舍不得。
慕容长夜哈哈大笑，他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下了城墙。
将军们都在喊着慕容长夜的名字，都大声哭了出来。
但是那个少年却没有回头。
楚桓已经带着三百多个骑兵在城门口等着慕容长夜，他把自己的战马留给这个令他最为倾佩的太子，自己骑的是一匹普通的军马。
慕容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用跟着我出去了。”
楚桓摇了摇头，他也抓住慕容长夜的肩膀，道：“当初我向殿下发誓，要誓死相随，如今岂能弃之不顾？”
慕容长夜一拳打在楚桓的胸口，道：“你真是个好小子！”
一些将军问白恒道：“老将军，真的要太子殿下去送死么？”
“我们拦住他吧？”
白恒闭上眼睛，咬牙道：“没有用了……传我口令，弓箭手把城门口的北蛮人给我清了，开城门！”他白须飘动，眼睛乜成了一线决绝，他道：“殿下是想为我们赢得一些时间，也只能如此……这是武人的本分！”
青川的守军用弓箭和连弩把城门附近的北路士兵射倒，密密麻麻的箭逼得北陆士兵不得不退后，渐渐腾出一片空地。
青川的城门缓缓打开。
慕容长夜和楚桓率领三百骑兵冲了出去。
他们穿着银色的铠甲，在墨色的北陆军中，像是水银泻地，气势万千。这三百人像是黑夜里的闪电，那么迅捷，和威武！——无可阻拦！
楚桓不敢让慕容长夜被围攻，所以他一骑当前，手中双枪连斩数十人。他大声怒吼，惊得北陆士兵仓惶无措。
北陆士兵开始那长枪和长矛试图围住他们，奈何这三百骑兵的马太快，还未合围就被突了出去。
楚桓冲入投石器械当中，杀开数人，劈碎机关，所有的骑兵如他一般，纷纷把投石器械拆毁。他回头向慕容长夜喊道：“殿下请紧跟末将，不要只身犯险！”
但是，慕容长夜有些无奈地笑着，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左手，然后一把将绷带撕碎，大声道：“楚桓，你也以为我不行了吗？以为我再也不能驰骋疆场，杀敌立功了吗？可是我——还是慕容长夜，这个名字就是我的一切！”他举起长戟，勒转马头，朝着北边快速奔去。
楚桓大声叫道：“殿下——”
他咬碎银牙，催坐骑全力追赶，他心里只期望慕容长夜能够无事。
青川的城墙轰的一声巨响，靠西边的地方裂出来一个大洞，墙上都是裂纹，岌岌可危。
白恒率领将士赶过去堵住，他们抱起石头去修城墙，白恒嫌一个士卒太慢，夺了他手里的石头，扛了过去。他一人当前，用身体堵着一手掌宽的裂缝，大声喝道：“墙不能倒！倒了我们都是罪人！”
每个将军都向发疯一样冲了上前，用血肉之躯堵在裂缝上。
然而又一次投石器发出的巨石砸在这段城墙上，整个城墙崩裂了，白恒被弹到很远的地方，一块锋利的石头落在他的腿上，他惨叫一声，看到左腿已经软了下来。
有士兵上来扶他，白恒推开他们，喝道：“城墙！守住城墙！”
已经有北陆士兵从这个缺口中爬了进来，他们看到上前的青川守军，拿刀砍倒在地。有几个人抢先出来，守着缺口，让越来越多的北陆士兵能够进来。众将军纷纷拔剑和他们拼了起来。
有很多北陆士兵之前见过白恒，他们杀性起来，手握长矛一个个冲上前。
白恒站不起来，只能背倚着墙，双手紧握双鞭。
他笑了起来，厉声道：“老夫虽老，尚能一战！”
白恒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拼命过，这么血气！他杀了五六个上前的士兵，终于还是一不留神，一直长矛刺了过来，刺穿他的腹部，硬生生钉在墙上。白恒抓住那个士兵，拉到面前，大喝一声，双鞭丢在一旁，两掌把他的脑袋打碎了。
更多的长枪刺了过来。
白恒仰天怒吼，声音也噶然而止。
“白老将军——”青川的将士不顾性命地冲上来，有的是用胸膛当盾牌，他们撕碎面前的敌人，把城墙的缺口堵上。
几个将军跪在白恒的尸体面前，泣不成声。
白恒浑身中了十七枪，每一只长枪都穿过他的身体，钉在墙上，所以这个老将军至死也没有倒下，仍然桀骜地怒视他的敌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老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