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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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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王耀来说,在日本的好处是可以更容易地隐藏自己,这里所有人都和他长得一样。他先本田菊一步来到音乐厅,距音乐会开场还有半个小时。王耀此前已经仔细勘察过地形,以本田菊的包厢为中心,旁边有两个比较合适的射击位。王耀选择能够看到这两个位置的地点落脚,因为他今天要扮演的角色是黄雀。
杀手会选择什么时机和地点攻击目标并不能确定,想让对方现身,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为杀手创造猎杀的机会。王耀知道,杀手通常都会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试探和观察,但他们的行动一定要在有充分的把握后择机实施。王耀猜测今天杀手动手的可能性不高,但他很有可能潜入音乐厅,这也正是王耀的计划,让本田菊适当地出现在公共场合,引诱杀手靠近。杀手们的思维比较接近,所以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机警的杀手很容易识破这种简单的计策。
进出音乐厅的人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其中大多数是黑发或白发的日本人,穿着并不适合他们亚洲长相的西式礼服。偶尔也有一些西方人,甚至还有一两个黑人。王耀所处的位置不会引人注目,而他不适合音乐会的休闲装束也没被过多地注意到。虽然大部分人着正装,但也有少数和王耀一样穿休闲服的,王耀的目光扫过这些人,他们大都年轻而稍欠礼节,但并不像伪装后的杀手。
只有一个人引起王耀的注意,那是个穿着夹克、头发乱蓬蓬的男人,有点像日本的“视觉系”男孩的打扮,染成红色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脸面。王耀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似,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是那人的侧脸,从乱草一样的头发底下露出的下巴的弧度让王耀觉得熟悉。王耀的目光锁定这个男人,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不自觉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王春燕不喜欢日本,虽然她在这里能更好地隐藏自己——她有一张亚洲面孔。王春燕讨厌这里,因为在日本总能看到形形色色她不愿见到的中国人,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中国人宁肯受尽苦难也要留在异国他乡,而她当年被迫留在伊朗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回到家乡。直到现在,她再也没有踏上中国的土地,她并非不再想家,而是为自己找了一个永远不回去的理由。
这座音乐厅里有两个良好的射击位,但王春燕没有选其中任何一个,而是找了一处可以观察那两个位置的地方,因为她今天要扮演的角色是黄雀。
接受那个妓女的委托,王春燕或多或少的同情心是一部分原因,由于自己的身世,她对孤苦无依的女子更容易产生同病相怜的心理。但这并不是她现在守在这座音乐厅里的最主要原因。
王春燕知道,有另一位杀手受雇前来刺杀本田菊,而那位杀手是王春燕必须面对的人,是她多年以来唯一真正的目标。
当王耀出现在王春燕的视野里时,不安与痛苦再次击中了她。
认识王耀的时间不长,但他的存在令王春燕感到久违了的亲切与舒适,她曾以为他是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是她所向往的、她早已失去的那种生活的象征,她不自觉地对他产生好感,她也感觉得到王耀对她的喜爱,即使她是一个对感情并不敏感的人,她也能发现王耀看着她时有多温柔,温柔中透着热切。然而,在那个有月亮的夜里,她在克罗纳多岛的别墅里解决她的目标后,王耀竟然闯了进来。当时她蒙着脸,王耀显然没认出她,从他的话语和行动中可以发现,他应该也是一名杀手。在那一刻,王春燕感到痛心与失落,她险些乱了方寸,以至于使两人陷入混乱的打斗,直到她急中生智用摄像头分散了王耀的注意力,也让王耀惹上大麻烦。
当王春燕在新宿的街头遇见王耀的时候,她心中的紧张几乎出卖了她,她的心脏在狂跳。她祈祷王耀的出现只是巧合,她由衷希望王耀与本田菊的事情毫无瓜革,希望他只是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而暂时来日本。
而现在,她在最不希望见到王耀的时候见到了他。以杀手敏锐的观察力,王春燕注意到王耀是整个音乐厅里除她自己之外唯一的杀手,虽然他没站在最佳位置附近。显然,王耀也在观察她,他的目光不时从她身上掠过,故意不作停留,但在那一瞬间已经注意了她的一举一动。
难道真是他吗?她宿命中不得不面对的那个人。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下意识地活动他的手指,即使现在没人看着他,他的动作也一如既往的优雅,不夸张,不过分,让他那只属于音乐家的、修长灵活的十指保持在最佳状态。罗德里赫知道观众席上的人在期待他,那些道貌岸然的男女对音乐几乎一窍不通,却偏偏装出懂得欣赏其中高雅之处的样子,他们虚伪、愚蠢、自以为是,傲慢地占据着本不该他们得到的东西。而真正热爱音乐的人往往被拒之门外,就像少年时代的罗德里赫一样。
手机忽然响了,罗德里赫拿起那不断尖叫的通讯器材,看到屏幕上闪动着路德维希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罗德里赫的表情变得复杂,钢琴家特有的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触摸屏的“接听”和“挂断”键之间游移,终于似乎不小心地将“接听”按得重了一点,电话通了。
“罗德,你在音乐会上吗?”电话另一边的路德耐心等待了好久,他知道罗德里赫从不会及时接电话,所以等铃音响到二十声已经成为路德的习惯。
但路德不知道的是,罗德里赫并非总不在电话旁边,只是他故意让电话响那么久。路德更不知道的是,唯有他的来电才会被罗德里赫这样对待。这些都是罗德里赫的小秘密,路德永无都不会知晓——他以为路德永远都不会知晓。
“真没想到你还没睡,现在德国是半夜吧?”罗德里赫冷傲地说。
“可是你刚才打电话了呀?”路德如实说。罗德里赫刚刚给路德打过电话,但路德早已经睡下,没能及时接听,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哦?是我打扰大笨蛋先生休息了?”罗德里赫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满。
路德急忙说:“当然不是这样,罗德……”
没等路德说完,罗德里赫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费里西安诺迷迷糊糊的声音:“嗯?路德?谁的电话?”
路德立刻转过去悄声说:“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这一边,罗德里赫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到自己的掌心里,费里西安诺天真幸福又贪睡的细语令他感到切实的痛苦。他想立刻挂掉电话,但却有自己不愿承认的万般不舍,最终他只是静静听着,听到费里又模糊地说了句什么,而路德似乎起身走出卧室,轻轻地关上门。
“罗德,你怎么了?”路德关切地问。
“不要疑神疑鬼!”罗德里赫不耐烦地说,“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总不可能像度假一样放松吧?”
路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罗德,我们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我知道你从五岁起就不再为音乐会而紧张了。”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我害怕观众席上有人站起来向我射击?”罗德里赫想象自己的鲜血喷溅在白色的琴键上。
“罗德,你有危险吗?”路德有一点紧张。
“你担心我吗?”罗德里赫不屑地问。
“怎么可能不担心?”路德下意识看看时钟,飞快地估算了一下自己赶到东京要多长时间,“罗德,你到底在哪?”
“别这么紧张,”罗德里赫忽然有点开心,“我在等音乐会开始。”
恰好这时工作人员敲休息室的门,请罗德里赫登台。
听到工作人员的声音,路德终于放下心来:“祝你好运。”
罗德里赫想了想,话到嘴边又没说,他挂断电话,紧抿的嘴角不经意间已经露出一丝微笑。
与此同时,远在洛杉矶的伊万正百般无奈地承受着伊丽莎白的狂轰滥炸。伊丽莎白恐怕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敢对伊万出言不逊的女人,而伊万也纵容了她的小脾气,二人共事多年,伊万手下没有第二个比伊丽莎白更能干的人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明明知道我从两个月前就盼着这场音乐会了!”伊丽莎白生气地质问。
伊万揉揉眼睛:“莉芝,别一大早就这么大火气,这对你的血压不好。”
“我还没老到要担心自己的血压!你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老板!”伊丽莎白漂亮的大眼睛瞪得一大一小,很是俏皮。
“你知道,王耀现在在东京。”伊万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想了想,也给伊丽莎白倒上一杯。
“既然这样我更有理由去东京了,不仅可以听音乐会,还能负责盯紧王耀,我知道你有多担心他。”伊丽莎白边说边往咖啡里加了些牛奶。
伊万啜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下,摇着一根手指道:“不不不,正是这样你才不能去。王耀给自己找到点麻烦,与其说他去东京执行任务,还不如说他躲到那里去了。琼斯条子正在追查他,眼下我们不能和王耀有一点联系。”
伊丽莎白的气消下去一些,她提出另一个疑惑:“可是你不担心王耀吗?”
伊万停下往面包片上抹黄油的动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可能不担心,但是如果我现在替他操心,他就有更多麻烦了。”
伊丽莎白仍然眉头紧锁,她看着窗外的月季花说:“我很想听罗德里赫的音乐会,你知道的。”
“我知道,”伊万点点头,“而且我答应过送你一套蓝色晚礼服让你去参加他的慈善演出。”
礼服你送我了,可是却没让我去观看演出,伊丽莎白不快地想。那是多年前的事,那一次她已经穿着礼服到达演出现场了,却被伊万紧急召回,原因是伊万麾下的第一杀手王耀突然与伊万起了争执,不顾伊万的阻止来到纽约,追随他那离家出走的妹妹。
看出伊丽莎白的失望,伊万把装着早餐包的精致小篮子推到她面前:“我保证,下一次你一定会光彩照人地站在罗德里赫面前,俘获他的心——来点蜂蜜吗?”
“炼乳,谢谢。”伊莎拈起一片面包。
东京时间下午三点,罗德里赫的音乐会正式开始。
王耀一直盯着那个染了红毛的可疑人物,而他也注意到,那个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他身上扫过——两个人互相做着同样的事。罗德里赫登台的时候,王耀偷空扫了音乐家一眼,那个瘦高的青年草草地向台下致意后便坐到琴凳上。王耀又往第一排看去,本田菊像任何一个不懂音乐又要假装高雅的有钱人一样,看上去对音乐家完全不感兴趣,而且不停与身边的一只大猩猩耳语。大猩猩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慎重地点了一下头。
本田菊很有表演天赋,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王耀不得不佩服。事实上本田菊在音乐方面颇有造诣,无论日本乐器还是西方乐器都通晓一些。
台上,罗德里赫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他一旦坐到钢琴前就可以忘记所有讨厌的人,即使场下有成千上万这种人正看着他,他也觉得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他,还有那个他唯一想为之演奏的人。他修长的手指像有魔力一般划过黑白分明的琴键,恬淡优美的旋律舒缓地在他指尖下蜿蜒流淌,淡然中带着一点点忧伤,然后节奏渐渐加快,演奏者纤细灵活的手指在琴键组成的黑白舞台上跳跃起舞,流溢的音符组成肖邦的《2号夜曲》。罗德里赫微微眯起眼睛,他的视线中只剩下眼前的琴键和自己的双手,渐渐地,他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空,那时他面前同样只有这片黑白与跳动的双手。在一个恬静的夏日夜晚,罗德里赫曾在路德家的客厅里弹奏这首曲子,路德坐在他侧边稍远的地方静静地听着,那曾是多么美好。慢慢地,已经不甚清明的眼中涌上温热的湿润,太多了,眼睑已经敛不住,终于有一滴晶莹顺着脸颊起伏的曲线缓缓流下,在舞台的灯光下反射出钻石般的光彩。
最后几个音符随着罗德里赫的泪一起落在干净光滑的琴键上,音乐停止的瞬间全场鸦雀无声。继而爆起震撼的巨响,却并非这个时刻该响起的掌声,而是一声真真切切的爆炸。场内的灯光霎时熄灭,一片漆黑。观众席上发出心惊恐的叫声,黑暗中的混乱规模不似太阳底下那么大,只有靠近过道的人开始往外跑,大多数观众都在座位上或附近慌乱地尖叫摸索。
他要动手了!王耀和王春燕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他们也几乎同时戴上了夜视镜。现在他们不必再掩饰什么了,两人都能看出对方一触即发的架式。然而,正是这一刻的对峙让他们立刻明白了同一件事。
不是他。
王耀率先反应过来,他立刻搜寻音乐厅里潜伏着的另一名杀手,那个真正的杀手。他意识到本田菊暴露在致命的危险之下,而现在局势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王春燕也在寻找那个第三人,但她没有王耀急迫,因为本田菊的性命对她来说无关紧要——死了更好。她希望杀手开枪,这样她就可以轻易确定他的位置。
由于早早确认了地形,王耀终于在刺杀发生前宝贵的瞬间发现了那个潜藏很深的杀手,那人躲在第二层幕布后方,露出来的只有枪口。王耀的行动与他的思维一样迅速,他立刻掏枪向杀手所在的位置射击,抢在杀手开枪之前。这一枪没有命中目标,但也逼退了对方,幕布轻微的抖动昭示杀手的离去。
本田菊面色铁青,明显压抑着愤怒。身边的两名大猩猩保镖已经尽职尽责地护送他往外撤。本田朝身后恶狠狠瞪了一眼,他不确定王耀是否能看到,他气坏了。
杀手逃离后,王耀没有追赶,已经来不及了。王耀下意识回头看向王春燕的方向,他发现这个染着红毛的奇怪人物还在原地没动,似乎也在等待什么。接触到王耀的目光,红毛立刻从最近的逃生通道跑出去了。王耀不假思索地拔腿追去。
逃生通道外面是三楼的一片大型露台,王春燕跑到露台边,从腰带里抽出一条改造过的九节鞭,将鞭子的其中一节扣环一扭,里面是一条结实的钢丝。她把鞭子尖端卡在露台护拦上,拉住鞭柄纵身跃下,钢丝“唰”地拉长了,王春燕平安落到地面上。但情急之中她无法把鞭子收回,上面卡得太紧。王春燕不得不丢弃了九节鞭,奋力奔跑。
王耀赶到露台上,看到的是还留在护栏上的九节鞭和楼下正往远处跑的红毛背影,低声念叨一句:“果然是他!”他迅速把鞭柄拉上来,也像王春燕一样借着钢丝跃下三楼,重重落到地面上。但此时王耀已经被落下很长一段了。
追赶之中,王春燕不时往后看,发现王耀开始缩短两人之间的差距。必须想个法子,王春燕往闹市区逃去,钻进一栋大楼。王耀紧随其后,眼看着他追逐的人进了电梯,自己赶到时电梯已经开动了,数字不断往上蹿。王耀选择跑楼梯,因为他无法确定对方按下的是几层,这令王耀消耗了很多体力,但还不至于让他累倒。
王春燕在10楼下了电梯,从这一层的落地窗里可以看到外面那幢离得很近的年久失修的高层公寓。她将微型炸药按在玻璃的一角,炸开看似牢固的巨大窗子。王耀赶上来的时候,恰好看到那个红毛的背影跃出窗外。
“站住!”王耀惊叫道,从这里跳下去不可能还有命。
但王春燕并没有掉到10楼之下,她刚才的跳跃带有助跑,而现在她靠着惯性撞进了对面公寓楼低一层的窗户,带着玻璃碎片滚落在废弃房间落满灰尘的地板上。碎玻璃片划伤了她的手和脸,不过只是轻伤。
这一边,王耀后退一段距离,猛然向前冲,毫不犹豫地跃向对面的公寓,也落在那间被撞破了窗户的房间里。他同样把血迹留在了那些碎玻璃上面,然后跳起来冲进楼道。追着前面人的脚步声而下。
跑出幽暗的公寓楼,王春燕在人流不息的街面上迟疑了片刻,然后一头冲进最近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在拎着购物袋的男人和女人之间奔跑,引来阵阵惊叫。她跑到服装区,忽然发现有一对伊朗夫妇正在慢慢逛,她心念一转,立刻想到脱身的办法。王春燕机警地看看四周,然后迅速地从衣架上抽下一条长及脚踝的半身长裙和一条很大的长方形纱巾,又从另一边的鞋架上拿下一双还带着标签的凉鞋。拿着这些东西,她躲进试衣间,脱下自己的夹克和靴子,套上裙子和凉鞋,用长纱巾裹住整个头部,连带着把下半张面孔也遮上了。接着,她镇定地走出试衣间,把几张钞票留在衣架上,把夹克和靴子扔进垃圾桶。
那对伊朗夫妇还没走远,王春燕追上他们,装出焦急的样子用波斯语说:“兄弟!请帮帮我!”
“怎么了?姐妹?”男人有些奇怪,伊朗女人在国内也很少把脸遮上,何况是在外国。
“有个讨厌的异国男人在跟踪我,请帮帮我,让我跟你们同行一段。”王春燕恳求道。
“跟踪你?你做了什么?”男人皱起眉头。
“我什么也没做,他是个可恶的流氓!”她装作难堪地低下头,好像对那恶劣的行为难以启齿。
“我明白了!”男人立刻表现出强烈的责任感,“我不能允许这种无耻的行为存在,我们会让你安全脱身的!”
“多谢!”王春燕温顺地跟在这对好心的夫妻身后,那位妻子还一个劲小声安慰她。
王耀在服装区跟丢了目标,与三个伊朗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什么,神经质地回头看着那三人的背影。其中一个女人的眼睛似乎很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