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四时》巫楹

8、霜降

　　秦府后院。
　　最大的假山之后，易展一把攥住白影手腕，怒道：“你就不能少给我找点事？”
　　燕无袖冷冷瞥他一眼，示意他去看山脚下不省人事的女子。桃红纱衣，青丝散落，只耳上流苏消失无踪，正是酒宴上倒酒的刺客。
　　“她虽然跑得快，还是不如我，被我打晕了。”
　　易展被这种不明所以的理直气壮噎得想笑：“我告诉你我们要帮他抓刺客了？”
　　燕无袖一偏头：“没有。所以呢？”
　　易展没怎么动脑子，就猜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易展：“怎么，师兄的话都不听了？”
　　燕无袖提醒他：“师兄，你已经被掌门除名很多年了，你好像还忘了我是来刺杀你的。”
　　易展：“……所以你现在想起来了？准备动个手？”
　　燕无袖道：“不敢。”
　　易展简直不想再看他那张岿然不动的冷脸，可有可无地扯了一下嘴角，倏然出手，不知何时被他揣回去的破腰带劲力激射而出，直朝那女子腰腹飞去，“啪”“啪”连声脆响，狠狠抽了她三下。
　　女子在昏迷中不自觉呻/吟出声，终于慢慢转醒，正看见这毫无惜香怜玉自觉的男人逆光而立，朝她微笑。
　　他的身边还站了个容色清冷的男人，腰侧悬着剑鞘，却不见剑柄，想来是赴宴之时解下了佩剑。她自下而上地将此人扫视一遍，居然也回了一个微笑。
　　易展语气温柔地问她：“姑娘，你从哪儿来？”
　　女子似乎是猜到自己性命暂时无虞，避而不答，反而笑道：“好无礼的郎君，不是应该先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易展从善如流：“敢问姑娘芳名？”
　　“霜降。”女子说，“我是霜降。”
　　——不是“我叫霜降”。
　　男人既并没有表现出她期待的意外神色，也没有用她见过很多次的惊疑眼神去看燕无袖，他甚至没有朝别的方向瞟一眼，只是可有可无地一点头，毫无诚意地客套道：“哦，原来是韩姑娘，久闻大名。”
　　韩霜降：“……”
　　韩霜降，四时谷杀手之一，江湖有名的暗器高手，与惊蛰、谷雨、小满齐名，传说唐门掌门同她切磋后,亦是自叹不如。
　　易展不为所动地接着问：“那么韩姑娘从哪儿来？”
　　韩霜降道：“阁主不是应该猜到了么？既以四时为名，自然是从四时谷来。”
　　易展又一点头：“我知道，就是问问。”
　　燕无袖：“……”
　　这两人究竟在你来我往的搞什么？
　　霜降低低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和你身边的这位……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易展：“哦，无所谓，我带着他是因为他长得好，跟他是谁没关系。”
　　燕无袖：“……”
　　哪跟哪？
　　他平时都是这么跟姑娘套近乎的吗？
　　所幸韩霜降看起来也没跟上易展跟她打的机锋，于是这话就很难接，她眼神微闪，一副女儿家的娇憨模样，吃吃笑道：“这话奇了，我长得不好吗？如此说来，阁主岂不是也要把我留下？”
　　易展颇为挑剔地打量了她几眼，可有可无地一点头：“看起来还行。”
　　——岂止是“还行”？这话一出，恐怕流连青楼楚馆的风流浪荡子们，十之八九都要怒斥他眼瞎。
　　随后他又漫不经心地捋着手里那根破腰带道：“可惜我不喜欢女人，平时我那里没多少人，吃的不多，也不知你碗洗得怎么样，如果不如王妈，想要留下恐怕有点困难。”
　　韩霜降：“什么？”
　　燕无袖努力尝试了一下，实在没忍住，微微偏过头去，挑了一下嘴角。
　　易展原本一直用余光暗中观察他，冷不防撞见这个不甚明显的笑容，感觉竟像是在万物肃杀的立冬清晨，猝不及防地从墙角发现一抹不合时宜地苟延残喘着的惨绿似的，他心头一动，有点知不能久的悲伤，有点奇异的柔软，一时间思绪都有了要擅自飘远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韩霜降梦游道：“臭男人……”
　　易展回神，颇为赞同地一挑眉。
　　韩霜降：“我也不跟你说话，我要找好看的，你走开，你该知道从我这里什么都问不到，我有话只跟他说。”她伸手一指燕无袖。
　　易展从善如流地退了几步，见韩霜降依然瞪着他，连连摆手，居然真的远远退到另一边去了。
　　燕无袖上前几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一碰。
　　女子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半边侧脸残留着在地上刮蹭的血污，一双眸子却极亮，不卑不亢地朝他一颔首。
　　“大人，多日不见，我们姑娘甚是想念，特托属下送来四字——”
　　“事，与，愿，违。”
　　韩霜降明艳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个不甚明朗的笑容，嘴角细细淌下一条血痕，竟是咬破齿间的毒囊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