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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枯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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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问你谁先下去,你想什么呢?”
易展避而不答:“你先吧。”说着他又找补似的开起玩笑:“按照外头小话本的路子,山谷深处,幽暗陵墓,断崖之下,一般这种门派禁地必有奇遇,做师兄的走得早,一直也没怎么看顾过你,实在不好意思捷足先登。”
燕无袖一听“走得早”就皱起眉头,然而他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不耐烦再与此人废话,也不谦让,径直走到崖边,一手拉起藤蔓飞身而下。他轻功与易展一脉相承,刻苦程度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对方能在数十招内将樊青逼到几无退路,如今他准备周全,要毫发无损地降至崖底,自然不在话下。
易展对此也心知肚明,站在原地不再言语,一直等到那翻飞的袍袖一闪而过,不见踪影,这才慢吞吞地走到崖边,一边慢动作似的伸手去够藤条,一边嘟囔道:“搞什么,跟中毒似的… …”
然而他心知怎么看都不是中毒,反而像是魂不守舍——正是他过去最不屑一顾、却装模作样也要扮作沉醉其中的情思。
幼时谷中练剑无暇他顾,少时时光自叛逃之刻起被劈成打马逗狗与颠沛流离的两半,到现在他再回忆起当初红袖添香桃李春风的日子,竟然似雾非雾,怎么都像隔着一层纱,哪怕相认时听到燕无袖以那样温和而怀念的口吻谈起他自己醉里论剑的蠢事,他看见眼前丹心明月落花,美人皓腕如画,一副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固然令他心折,但心里涌上的温情也只是为了一群醉得不省人事的和旁边那个清醒却不知所措的少年,对于这幅画卷里那个神神叨叨的自己,他近乎冷漠又有点茫然地袖手旁观着:“这是我么?我会做这样的事情?”
于是他又想:“不对,这哪是中毒,这是中邪。”
没成想中邪也要讲究天时地利,易阁主一时不查,又跌入怅惘的深渊,下方的人可能是看他久久没有动静,心生疑惑,又怕贸然行事,横生枝节,只好小心翼翼地将藤条晃了晃:幅度不大,却足以让人察觉。
易展感觉到手中有异,低头看向已经抓在手中的藤条,一时间仿佛看见燕无袖那双乌黑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流露出一点不解神色,又为情势所迫没法出声询问,不由得笑了一下。
燕无袖自小过的就不像是“人”的日子,看起来冷若冰霜,其实心思纯粹,跟小时候一样,乖得厉害。
他摇摇头将杂念抛之脑后,拽了拽藤条确认了坚固程度,纵身一跳也下了崖底。
两边隐隐约约缭绕着湿润的雾气,乍一看像是之前守关弟子点燃摄魂后留下的,可易展仔细辨认,又觉得并不相同——这些雾气并没有摄魂烟雾那种稠密黏腻之感,反而透着十足的凉意,倒像是深山之中真正由水汽凝结而成的。
——可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大雾?
易展皱眉,他控制着放缓了速度,谨慎地向下降去——降… …
降不动了。
——一只不知从半山腰哪个窟窿里伸出来的手突然从出现,一把朝他的腿抓去!
易展反应极快,右脚往岩壁上一蹬,整个人荡了起来,几乎是与那冲着他脚踝而来的手擦边而过,那手气势汹汹势在必得,不成想居然抓了个空,在空中微微一怔,随即又像是不甘心地一通乱捞,摆明了一副“贼不走空”的架势。
易展方才看似躲得轻松潇洒,实则处境也不大美妙——他只是借着那一蹬的惯性暂时远离了崖壁,又仗着轻功那一口气,以藤条为支点险险“悬”在空中,可他尽管会轻功,终归是人而不是仙,飘得再高再远,也有原形毕露要掉回来的那一天,而掉回来之后——他百忙之余拨兀赏了那只手一个眼神,惊奇地发现这手虽然如同他根据山鬼话本想象出的一样瘦骨嶙峋、皮肤沟壑纵横,在凸出的腕骨上却死死卡着一只莹润的玉镯,再往下一点的部分则是一个血红的图腾,在青黄的皮肤上尤其显眼,能隐隐分辨出大约是某种花的形状,只不过枝干的部分则随着手臂被山洞上方垂下来的枝条隐没,定睛也看不见了。
在易展有限的认知中,但凡山鬼,要么极艳,要么极怪极老,目前这位显然是无法归类到美女那一大类中去了,可依照这只玉臂的尊容,又仿佛并非如此。
易展喃喃道:“这鬼还挺爱美。”
说完他也没功夫再研究别的,先前发力时蓄的一口真气基本消耗殆尽,他力有不逮,眼看着就要荡回到原位,同那只香艳的老手来个亲密接触,只好不明显地叹了口气,将空闲的手伸入怀中,这一回掏出的却不是在四时谷口燕无袖看见的黑色长鞭,而是一个黑不溜秋的小方块,黑沉沉的,像是什么吸收光亮的材质铸成,看不见一点反光,无端的叫人心里不舒服。
他将那小方块往崖壁的方向一砸,低喝一声:“着!”
方块疾射而出,应声附着在了岩壁上,随即像是触发了什么感应,几声机括声响,原本四四方方的盒子迅速朝外打开,八根蛛腿一般看不出材质的横杆自下弹出,硬生生将盒子顶部推了上去,形成一个凸起的小平台——易展在回落时一只脚脚尖准确地落在这块“平台”上,继续借力悬空,堪堪与那手保持了距离,现在他是标准的只有“立锥之地”了。
他吊着一口气,一面头痛地看着那手继续漫无目的地群魔乱舞,一面艰难地分出一缕心神快速思考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出来的?如果它一直都在… …那燕无袖哪去了?… …娘的,老这么金鸡独立也太累了,这玩意看起来除了指甲长了点也没什么本事,不如下去算了,大不了我一脚踩下去,看看谁的骨头硬。”
他行无定性,一向说风就是雨,这会打定主意要硬碰硬,先前的谨慎小心就立刻被他喂了狗,他足尖一点,重心挪离了那方块,暗中运力于上,借着惯性不闪不避地朝那胡乱挥舞的胳膊一点——
“啊——!”
那手猛然一震,竟毫不犹豫地在沙哑的惨叫声中缩了回去!
易展:“… …”
早知道这是个欺软怕硬的空壳,他何苦浪费一个天工斋的机关?
他没好气地嗤了一声,预见到燕无袖就是磕到了脑子也不可能在这么一只手上出什么岔子,也没了要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他这么一躲一点又花了不少时间,正待接着往下,到崖底与师弟汇合,就听见一旁那手臂伸出来的洞口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师兄?”
易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