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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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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谷口,一线天外。
“吁——”
马匹不安地踱着步,易展拉住缰绳,若有所思地望着对岸。这里虽说山高谷深,是个险峻的峡谷地形,却因为气候干旱的缘故没有蓄下多少水,一线天下方的河流更是只有在涨水季节才会意意思思多冒出一点径流来,将河面抬高一点,平日里,是断断不会有什么“云山雾罩”之景的。
可此时放眼望去,以习武之人的敏锐感官,居然也有了“雾里看花”的意思,除了厚厚一层白色水汽,记忆中过谷的树藤和守关弟子居住的小屋俱是不见踪影,可谓“两处茫茫皆不见”,寻常人连站在崖边都会腿软,更遑论踩藤过谷。
“专门烧火弄来的雾。”燕无袖从他身后赶上来,与他并辔而立,遥遥以马鞭一指,“用的无烟木,特意寻来的,加上这儿常年是上风向,点上气味也不熏人。”
易展嗤笑:“欲盖弥彰。”
说罢他只留一手执缰,另一手伸进怀里一掏,手腕下沉向下甩去,又猛然发力一拉——
只听得不远处一声巨响,有人惊斥:“什么人!”
他掏出的黑影竟是一条通体漆黑的长鞭,被他用来卷起了地上一块大石,想是好巧不巧,盲砸砸上了谷口弟子的轮勤岗。
易展扭头笑:“心疼吗?”
燕无袖只看着他道:“砸轻了。”
易展不知怎么的,自从前一天晚上开了那个没轻没重的玩笑,就总也不敢直视他家师弟精雕细琢的脸,好像看上一眼,眼珠子就要被灼化似的。这一路两人只要说上话,他总刻意把头扭向另一边,然而视线又不由自主地往回飘,硬生生把自己扭成了落枕的样子。
“这有什么,”易展在客栈自我开解道,“玩笑而已。平日里再露骨的玩笑也不是没开过,这么慌慌张张的多跌份。”
他又想起燕无袖偶然露出的笑容,若有所感,平心静气看向青铜镜中的自己,横看竖看,左脸写了“心怀不轨”,右脸刻着“做贼心虚”。
额头横批:“为老不尊”。
他又有点妥协:“算了算了,有美人兮君子好逑… …好像不对,管他呢,谁让他生的好看,有点走神也正常,下回注意些,少看他就是了。”
可惜心里成算虽然颇有,临了到要付诸实践的时候,他那并不厚重的眼皮又活像吊了千斤坠,怎么也挪不动了。
好在四时谷的弟子很够意思,没让易阁主独自窘迫太久,很快有人手擎火把赶到崖边,运气大喝:“什么人!”那火把在雾气里星星点点,时明时灭,远处又有好几条细线蜿蜒而来,倒也颇有气势。
易展不为所动,语气微妙:“这话不是已经问过一遍了?——贵派弟子不仅眼瞎,脑子也不大好使?”
这时候他倒是想起来自己不算四时谷的人了。
燕无袖:“… …能力所限,你多担待吧。”
习武之人,不说能练成一双千里眼,目力比常人强些总是有的。四时谷内固然烟雾缭绕,不能远视,易展自问在火把助力下恢复常人视力还是不成问题的。如今守关弟子火把在手,却仍然同他们这些裸眼一样瞎,个人功力可见一斑。
若说要打,也不是难事。
他往后略退一步,征询地看向小师弟。
燕无袖神色平静,这次倒是搭话了:“在下自谷外而来,有要事求见姚掌门。”他的声音压低了,却传出很远,谷口弟子听得一清二楚,只当是方才出手的易展在说话,顿时明白来人内力深厚,远非他们可抗,一时间纷纷变了神色。
迷雾中分辨不出对方人数,底细更是无从知悉,领头弟子不敢轻慢,登时收敛了神色,毕恭毕敬地对着浓雾施礼道:“还请贵客稍侯,我这就去禀报门内长老,外客不得入谷是素来的规矩,万望见谅。”
易展受邀来此就是为了找茬,当下一声冷笑:“怎么,鄙人如此入不得贵派的眼,连谷渊泽都不配见,只能哈巴狗似的在你门外可怜巴巴候着等食儿么?”
他一语道破驻谷长老名讳,领头人心下大骇,又被那话里不怀好意的煞气震得心颤,想也不想便道:“不瞒阁下,平日谷长老确在此处,于情于理都该前来招待,只是今日… …”
今日宗门内推举新任掌门,不容有失,几位长老自然要么参与竞选,要么观礼去了。
他身旁师兄弟连忙用手肘怼了他一下,自己支吾半晌,居然也找不出话来圆上这一通胡扯的谎,只得结结巴巴道:“今日,今日… …”
师父大婚?长老寿辰?呃,比武大会?
那怎么能作为禁入外客的理由?
易展不依不饶:“今日什么?原来我现在连被敷衍的资格都没有?”
燕无袖在一旁凉凉道:“只怕是忙于掌门大选,无暇支应你这不速之客。”
这一回他没再刻意遮掩声线,叫领头弟子听了出来,登时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布满冷汗。樊青后怕之余,又有点羞恼,嗔怒道:“谷雨大人,何苦这般戏耍我们?”
燕无袖道:“樊青,我只问你,宗门既然有如此大事,为何不曾有一个人通知我回来?”
樊青语塞:“这… …”
易展善解人意地替他接过话茬:“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打不过你。四时谷内武第一,你一旦回来,这掌门的位子花落谁家,哪还有悬念呢?那些大大小小的押注的,坐庄的,煽风点火的,等着翻盘的,不都没了用武之地?谷雨大人,你比我还不受欢迎啊。”
四时谷惯例,同辈内剑术第一者,堪为下任掌门,名入掌门玉蝶,流传后世——
可谷雨不能算人啊,他是一把剑,一把剑怎么配在玉蝶上留有自己的姓名呢?
樊青自然不知道如此内情,此时只好自认理亏,涨红了一张白净面皮,努力从被师长抓包的诡异羞耻感中挣脱出来,口气生硬道:“不论怎样,弟子今日任务在身,不容许任何人进谷,二位请回,若不听劝告,只好得罪了!”
燕无袖没有开口,倒是他身边易展饶有兴致道:“小家伙… …还挺自信。”
他语调懒洋洋的,尾音上挑,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钩子,然而“小家伙”三字意思里的调侃亲昵让燕无袖所有的情感扭缠归一,最后衍生为不爽。
他还没想好如何不动声色地宣泄这种不满,就听得耳边有人低声一叹:“唉,都是我玩老了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