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四时》巫楹

2、暗潮

　　梅向好一愣：“...烟？”
　　燕无袖竟然转过身来，很认真地解释道：“燕。‘燕山月如钩’的燕。”
　　这孩子既然出自四时谷门下，在谷内的时候绝不会没有自己的名号，不过如今出了谷外，想到要另起个名字掩饰身份也是情理之中，梅向好并未多想，只随意道：“哦，燕山......说起来四时谷外就是燕山镇，我当年也去过，那里的花酒可是一绝，是吧易展？”
　　他讲话的时候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要游移一下，好像心里发虚似的，于是显得不那么正经，这一回不着边际地四下一瞥，居然看见小美人正死死地盯着他那吊儿郎当的好兄弟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好像那张脸上开出了一朵千年的冰山雪莲。
　　梅向好心道：不会吧，这到底是谁的美人计？
　　易展却没有看见，只似笑非笑道：“话说清楚，我是正经人，近年来修身养性，只喝过燕山的桂花酒，至于花酒如何......大概只有梅兄自己知道了。”
　　梅向好“看热闹”和“瞎操心”的两大任务统统完成，再无牵挂，实在不想再待在此地围观这人散德行，匆匆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打个唿哨跃上墙头，不一会儿听得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他转头一笑，终于有了点无数姑娘春闺梦里人的倜傥样子，衣摆翻飞一跃而下，竟就这么走了。
　　易展垂了眼眸去瞧瓷杯里头上下浮沉，还未完全舒展开的茶叶，低声嗤笑：“无事忙。”
　　燕无袖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站着，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当一幅岁月静好的壁画，只可惜他实在似剑非画，直愣愣地往边上一戳，寒气就盖不住的四溢开来，叫来汇报任务的下属们想装作看不见他都难。
　　“京城的暗线传来消息，王老将军十天前在家中遭到刺杀，如今恰好在京的西洋使臣已经被扣留... ...”
　　燕无袖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直盯着他的易展突然开口道：“慢着，这部分说仔细点——老将军遇刺，跟那帮怪模怪样的洋毛子有什么关系？”
　　下属道：“据说王将军是当夜突然口鼻出血，太医院宁大人看了，当下诊断是中毒之状啊。”
　　易展：“怎么？宁亦恒说是洋毒？他怎么不上南疆找缥缈山庄？”
　　下属张了张口，旁边有人语调平平替他回答道：“慕老庄主发过誓永不插手朝廷纷争，慕缥缈一向也算言出必践，更何况南疆距京城何止千里之遥，下毒的不会是他们。既然毒都没兴趣下，就更不会费心费力来解了。”
　　下属忙道：“正是，如今宁大人正在全力研制解药，大理寺那帮书呆子焦头烂额也破不出案，只好扯到前些日子朝会上驳回了属国减贡请求的事情上来，说是老将军多年戍边，双方交战何止百场，再加上又不许减轻岁贡，他们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一股脑都关进牢里去了。”
　　易展有点啼笑皆非：“拿一群毛子顶缸... ...他们有没有脑子？圣上那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还不得跟那些个小国动起刀兵？”
　　说罢他又用食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子，若有所思：“我上回听说老将军乞骸骨的折子已经批了，约莫下月就会告老... ...这还能挡了谁的路了？”
　　... ...还是知道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下属看了插完一句话又无声无息的缩回去的燕无袖一眼，隐晦道：“阁主，还有一件事... ...”
　　易展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心不在焉道：“说。”
　　下属吞吞吐吐道：“是...... 京里的......唔，这里可能不太方便。”
　　易展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燕无袖一眼，随即恍然，起身道：“行，你随我进屋去。”
　　下属暗自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家阁主还没到色令智昏的程度，急忙边打腹稿，边跟着往里屋走去。
　　——只留下燕无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空空的茶杯。洒扫的下人来来回回路过几遍，都没能看到这位爷挪动半步，又过了一会，有胆子大的蹑手蹑脚略微凑近了一点，发现他虽然站着，居然已经闭上了眼睛，大有站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最后只好无言以对地承认他们阁主审美清奇，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身边有人，居然是个不会说话也不打算动的木头。一群暗地里交头接耳的下人观察了半天，没能看出什么值得拿出来吹嘘下饭的花样，渐渐的没了兴致，也就不再往院子里探头探脑，纷纷忙自己的去了。
　　燕无袖闭着眼睛，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双耳上。奈何里屋离院子确实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两人说话声音极低，他为了避嫌又站在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不便做出伸颈侧耳的偷听姿态，饶是他内力再深，也听得有一搭没一搭，除了“东宫”“殿下”几个字模模糊糊被他半蒙半猜入了耳，基本一无所获。
　　——还是没打探出来他站在哪边。
　　他睁开眼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感知到周遭无人后径直走到方才放茶盘的小石桌前——那里已经被下人清理一空——弯腰放下了一块石子一样的东西，片刻后天空中便盘旋飞下一只小鸟落在那石子上，燕无袖动手取下鸟腿上绑着的绢布，打开看了一眼，重新将鸟往空中一抛，把石子和布片都收进袖子里，神色自若地站回原来的地方，尽忠职守地继续扮演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