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四时》巫楹

18、红烧

　　“嘶......红烧肉怎么了？你别看不起红烧肉。”宁叶两眼放光地夹起一块油光滑亮的肉怼进嘴里，风度全无地口齿不清道，“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唔，你们这些行医的，就是讲究太多，成天这个油腻不吃，那个伤胃不吃，硬生生错过多少美味，最后也没见得比我等俗人高寿到哪里去，痛哉！”
　　郎十钱坐在他对面，面对一片杯盘狼藉而面不改色，他自己面前那套杯碟分毫未动，比宁叶更像个养尊处优，“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公子哥。
　　他闻言矜持而虚伪地笑道：“‘你们这些？’宁小公子，终于不跟我装悬壶世家了？”
　　宁叶吮了一下筷子尖：“累了，你又不信。”
　　宁叶纯良的长相一向在欺骗人上无往不胜，按理说不该在面对郎大夫的路上失败如此，只怪他素日嚣张惯了，上京路上与人起了争执，将人打成重伤后扬长而去，他记得清楚，当时头一个站出来劝阻，事后又主动出手为伤者医治的，就是郎十钱。
　　哦，当时自己心里不痛快，还半威胁的顶了一句：“大夫，你要是伤的比他重，还有心思管这闲事吗？”
　　在京中顶着医馆少主人的名号再次见到此人，宁叶就知道要坏菜。
　　不过现在看来也还没那么糟糕。
　　宁叶道：“我是谁，与你相不相信，都无关紧要。”
　　郎十钱：“哦？”
　　宁叶抬眼，漠然与他对视：“郎大夫，鄙人只要保证你这段时间挪不了位子，出不去，就是大功告成了。”
　　“这段时间”是哪段时间，大家心照不宣。
　　郎十钱问：“王老还有多少天？”
　　宁叶摊开手掌，比划了一个“五”。
　　说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以一种奇异且嫌弃的眼神将郎十钱扒皮拆骨地打量了一遍，补充道：“如果你配合点不插手的话。”
　　郎十钱苦笑：“你们真是高看在下了。先不说我一介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到底有多少本事，我就算想插手，也打不过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宁叶十分坦然地一点头，心安理得地把这一番话当成夸奖接下了。
　　郎十钱有点哭笑不得，他发现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一旦撕下了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假面，内里张狂又冷漠的德行反而更加顺眼。
　　——难道他其实更欣赏天地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两个人无言地围坐在一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动筷子的饭菜旁，像是共赴一场孤独的宴席。突然郎十钱问：“既然你的任务是拖住我，就不怕我在酒菜里下药，等你被药倒之后趁机跑出去？”
　　宁叶瞥他一眼，手下不停，干净利落夹走碟子里最后一粒花生米：“我虽说实非行医之人，医毒之道多少还是懂些，不然坟上的草都有你高了。”
　　郎十钱道：“我还当四时谷只崇尚术业有专攻。”
　　宁叶被他一语挑明身份，丝毫不见慌乱，只懒洋洋道：“谁跟你嚼的这一点影没有的舌根... ...我们啥都没有，什么都得学，仇家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不傍三四样在身，都不敢出门。”
　　郎十钱微微意外：“我都想好驳倒你否认身份的说辞了。”就这么承认了？
　　宁叶道：“我主子不管我这个。”
　　他顿了顿，郎十钱福至心灵，和他异口同声：
　　“反正你打不过我。”
　　“反正我打不过你。”
　　话音一落，二人视线交汇，好像触到了什么机关，一齐笑了起来。
　　片刻后宁叶率先收了笑，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面无表情道：“郎大夫，总之我奉劝你明哲保身，这方寸之地上，明里暗里看着你的，可不止我一个——您要真争取了个二进宫，可就没有这么客气的待遇了。”
　　郎十钱挑眉笑道：“客气的是看你吃，难不成不客气的，是让我喂你吃？”
　　没等对方有什么反应，他就已经也收了不正不经的调笑做派，像个真正悬壶济世又肝胆皆冰雪的神医那样，冷冰冰地正色道：“既然是王老自己所求，在下无权置喙。医者医人乃是天理，可也不会送上门去医求死之人。明日我会把拜贴撤回，王将军家事，郎某从此不再过问。”
　　宁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向他一拱手：“郎大夫高义。”
　　郎十钱自嘲一笑：“我竟不知向他人允诺见死不救，居然也称得上一句‘高义’。”
　　宁叶不为所动：“世上有人苟且偷生，自会有人不畏九死。”
　　郎十钱：“成王败寇......也不知是哪一朝的天子，会认下你们这些自诩大义的‘臣’？”
　　宁叶嗤笑一声，对他话里话外的试探与恶意不以为意，却也明显不愿多谈。
　　最后他只是说：“保证自己是王非寇，不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