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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花酒 ...

  •   然而并没有什么人关心他写的是江湖艳事还是成仙秘籍。燕无袖余光瞥见大乱之际酒楼门口有一道身影飞快掠出,心下了然——恐怕这场命案,两方门派俱是无辜,出去这位才是罪魁祸首。
      另一边易展与舒森聊得热火朝天,话题已然从两派恩怨跑到了风花雪月,摇头晃脑地慨叹:“所以说这情之一字——”
      舒森听得极其认真,他是很容易勾起他人倾诉欲望的类型,被那种全然信任、恨不能备好纸砚,记下每一颗唾沫星子的眼神一盯,不到一炷香,心智不坚者怕是祖宗十八代都能交代出来,怪道他能以写话本为生。——虚构的传奇再怎么标新立异,若是追根溯源,不还是脱胎于芸芸众生亲生体会的故事么?
      此时他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一点不招人厌烦的好奇:“这么说,兄台——哦,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易展人模人样地彬彬有礼道:“免贵姓易,易万金。”
      随后又生怕人家低估了这个名字的庸俗程度似的补充道:“万两黄金的万金。”
      燕无袖:“... ...”
      他对这个堪比“王发财”的艺名叹为观止。
      舒森大概真是个见多识广的俊杰,面不改色道:“原来是易兄,幸会——听易兄方才谈起情爱之事头头是道,想来也是一位经历颇丰的风流人物了?不知在下是否有幸......”
      竟然是拿定主意要打探月华阁主的风流史了。
      易展一时哑然,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奈何舒森一介书生,敢出现在江湖人云集的酒楼,敢神色坦然地围观一场斗殴,胆气和死缠烂打的功力自然都是一流,易展绕他不过,又拉不下脸出手揍他,旁边还有个好整以暇袖手旁观的燕无袖,着实狼狈了好一会。
      好容易摆脱了大隐隐于市的菜市舒大娘,易展扶腰回房,也无力再去关心最后两派是否如预料一般约下生死决战,心有戚戚道:“我原以为,此时我应该心情舒畅端坐房中,边喝小酒边看热闹的......”
      燕无袖被迫听了一耳朵红颜风流,没好气道:“你现在不也挺舒畅的。”
      易展苦笑:“他是听得舒畅了,梅向好的红颜知己,今儿可叫我得罪遍了。”
      燕无袖闻言一愣:“怎么?你... ...”
      易展:“幸亏本人平生好听闲事,家长里短都知道一些,否则乍一碰上如此难缠较真的角色,还真不知如何脱身。”
      燕无袖有点想笑,自打到了易展身边他想笑和真正笑起来的次数比以往五年加起来都多,而且这种冲动并不受自己控制。他尽力压抑住涌上的笑意,拉平了语调艰难道:“大可以说你自己的。”
      易展闻言,表情愁苦了一倍:“我的小美人,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师兄我年方二八就浪迹天涯,风餐露宿那都是家常便饭,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进个酒楼都保不齐被赶出去,哪里还敢进青楼?”
      燕无袖:“不可能,你... ...”
      易展:“不过,我... ...”
      他顿了一顿:“你先说,我怎么?”
      燕无袖淡然道:“哦,我是说,你如今可不邋遢,钱也有的是,再说这些,未免无病呻吟了。”
      易展点点头,不疑有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现在?现在老了。”
      燕无袖带点挑衅地问:“不行了?”
      易展没有理他,突然哼了起来:“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还没来得及怎么风流,一夜什么都没啦。”
      燕无袖沉默了一下,只是应了他一声:“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
      易展侧过身来,虚空点了点他的额头:“不打紧,知道你们只会杀人。”
      那笑容竟是近乎纵容了。
      燕无袖一怔,他看着对方似温柔又似有情的一双含笑的眼眸,明知他十有八、九是心情不顺才作此姿态,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花酒吗?”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他看到易展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和不解,然后看着对方进入思考状态。
      ——谁也拿不准他能从这一问中得到什么,得到多少。
      燕无袖有点忐忑,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期待。
      片刻后易展若无其事地回答:“花酒,那当然是跟漂亮姑娘春风一度的好东西——怎么,我以为在扬州的时候,你已经从梅兄的传奇里听说过了?”
      燕无袖道:“嗯。”
      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个拿不稳剑的幼童,因为继承了母亲一双天生握剑的手,被嗜剑如命的掌门视若珍宝,每天淹没在种种剑招与剑谱中,四时谷内四季如春,他囿于庭院,不知草长莺飞,不知四时流转,更难辨人间善恶。
      他没怎么见过娘亲,只隐约记得那是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看起来很憔悴,过的大概不好,却从未在他面前落过泪。长相约莫是很好的,后来他常听见掌门姚影慨叹自己像她,生得一副以无情勾有情的皮囊,只盼里子不要同她一样执迷不悟才好。姚影说她暴殄天物,妄图与外人私奔,是不洁身自好的叛徒。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终于某一年的冬天他被告知不必再每年例行公事地去见他的娘亲,取而代之的是后山中一块无字的石碑,上面的空荡一如这个女人于她的儿子而言完全空白的一生。
      姚影想把他塑成一把剑,这他知道。一把剑是不需要有君亲师的,师兄师姐自然也是赘余,他只要有一侧足够利的锋刃 ,一柄藏锋的剑鞘,和一个足够高明的主人就足矣。
      姚影将这个孩子看作神兵,这几乎是他倾毕生心血培育出的最满意的作品。过去的几十年他以铁冶剑,出孤品无数,而今他以人铸剑,似乎也并无不妥。
      ——他几乎成功了。谷雨——燕无袖——这个孩子,被他慎之又慎地养在深山里,养得诸事不知,心思干净得纤尘不染,只待挑选一个恰当的时机,让这柄好剑见了血开了刃,稍加引导,就可大功告成,将单纯转而变为坦荡的暴虐残忍。
      直到某一天,他吊儿郎当的大弟子闲的发毛与同门打赌,闷头闯进了姚影藏剑的院子。他们师父说院子里放了绝世宝剑,素日里凭谁靠近了都是一顿好罚,然而那天清明看得清楚,院子里分明是个活人。小小的,粉雕玉琢的一团,手里提着一把他自己半个人高的小剑,面无表情又隐隐不安地看着他。
      树下是满地的槐花。
      清明有过很多种猜测,比如这是老头新收又不好意思说的关门弟子,甚至大逆不道地猜测这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虽然后者因为二者悬殊的相貌差异最终作罢,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他的小师弟,而小师弟因为种种不知名的原因,总也出不了门。
      于是对这孩子有了点说不出的怜爱,隔三差五就要来看他一看,年少的困惑不平也爱对着他说,为此易展飞檐走壁的功力一日千里,到了后来同辈中几无敌手。
      谷雨几乎什么都不懂,清明时常会产生他们并不活在同一个时空的错乱感——不过这倒更加便于他自己满嘴跑马。
      他什么都讲。讲剑法,讲剑道,讲同门之间的暗潮涌动,也讲回回下山去时,结香茶肆里听来的风花雪月。他说什么,谷雨就信什么。不到十年的人生,简单粗暴地一分为三——剑,姚影,和师兄。
      燕无袖还记得那一天,清明第一次对他提起花酒,那副少年人有点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兴奋的样子,可足不出户的孩子根本不明白何为花酒,于是他借着山下带回的一点云里雾里的酒意,兴致勃勃地比划道:“这个花酒啊,可不是随便就能喝的,那是心上开出来的花,酿出来送给心上人的——诶,你知道心上人吗?”
      接着又旁征博引地扯了一通心上人。
      最后少年煞有介事地显摆道:“总之——她喝了你的酒,就是应了你的心意,愿意做你心上的人啦。”
      当时谷雨深信不疑,还在心里闷闷地想:这么说,师兄这回喝了花酒回来,是有心上人了?
      是他先喜欢的别人,还是别人喜欢的他呢?
      时过境迁,燕无袖自然知道当时自家师兄纯粹在误人子弟。
      可还是损己不利人的问了,也许是想求证什么——想求证什么呢?
      他想不出个结果,索性也不再为此枉费心神,易展在一边倒是一脸若有所思,突然问:“你猜猜看,王老能救回来吗?”
      燕无袖答得滴水不漏:“天命,不知。”
      易展道:“我倒有点回过味来,老爷子早年四处征战,落下不少病根,近年渐渐就有点力有不逮的意思,上年他家长子急急忙忙的娶亲,听说就是为了冲喜——眼看天材地宝的吊着命,大夫都说熬不过开春,结果又出了中毒的事,可是赶着现在让他中毒,那不是浪费吗?”
      只是含笑而逝和为人所害毕竟是不一样的,这一折腾,朝堂里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老将军战功赫赫,劳苦功高,他身后几大世家同气连枝,闹将起来,洗牌的羽翼是谁家的?
      燕无袖心道:“是七皇子。”
      同光苏澈帮他,神机营宋矫帮他,浮浩楼崔暮隐隐有着偏向,再加上易展的月华阁......庙堂到江湖连成一张若隐若现的网,这母家势微,素不受宠的皇子,哪来的这么大能耐?
      他有心要问,却无从问起,说出口只有一句:“师兄,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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