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四时》巫楹

11、向晚

　　此人堪称神出鬼没，出声之前燕无袖竟然毫无察觉，内力骤失之后强自压下的不安再次隐隐约约浮上来，燕无袖心头起了无名火，可自知大家都一样，冷脸以对未免师出无名，为了不显得太不讲道理只好忍着，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摔盆打碗。
　　他应声回望，已然是一张古井不波的冷脸，然而在视线下移看清来人的刹那，还是不由得怔了一下。
　　崔暮身上披了一件毛边的大斗篷，那斗篷的底边一直垂到了地上，让火力壮的习武之人看见，恐怕能就地热出一身汗。他一头黑发未束，就这么零零散散铺了满肩，有几缕顺着脖颈的弧度落进了斗篷领子里，有种风度翩翩的不修边幅。他伸手掖了掖衣领，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冲燕无袖柔和地笑：“好久没有碰见这么直白的朋友了。”眼尾在微亮的日光下微微一挑，那瞳孔浅得很，看上去竟然泛着不大明显的金色。
　　燕无袖不动声色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浮浩楼内设置果然特别，在上下层的楼梯旁边额外建有一条螺旋状的缓坡，坡面极其平坦，从一层径直通向二层，想必就是专门设计给行动不便的老板使用的。
　　易展在旁边“啧”了一声：“崔老板，这儿，这儿还有个人呢。”
　　崔暮瞥他一眼，“可不是，每回隔得五远八远听到我金铃犯癔症，就知道是易阁主大驾光临。”
　　易展满不在乎道：“我那叫十面埋伏。”
　　崔暮好脾气地没像梅向好那样蹦着脚开始对他的无耻进行口诛笔伐，只从唇齿间喷出一个不屑的气声，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何贵干？”
　　易展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崔暮打断他：“说不说？”
　　易展叹了口气，识相地收起了客套：“险衅书。”
　　崔暮似乎思考了一会，偏过头去低唤了一声“阿夜”，一个戴了银面具的高大男人便从柜台的屏风后走出来，听他耳语几句后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崔暮道：“你别说，关于险衅书，我这里最近还真有消息。”说着他似乎对燕无袖的疑惑有所察觉，又语调温和地解释道：“阿夜学的不是我们中原武林的功夫，浮浩楼内的阵法对他无效。”
　　易展道：“难为他还跟着你。”
　　崔暮反问：“我有什么不好？难道跟着你么？”
　　燕无袖：“……”他渐渐发现，易展好像有一项特长，不论平日里多么与人为善的人，只要他有心撩拨，准保能在三句话之内跟对方掐起来。
　　正说话间，侍卫阿夜已然回返，崔暮接过他手里一个精致的木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缠绕的藤蔓图案，由于位置的关系，不得不仰起头看着站起来的易展，笑道：“险衅书可是个抢手玩意儿，老规矩，易阁主准备拿什么来换？”
　　易展似乎是早有准备，毫不犹豫道：“我替你打探北疆的消息。”
　　崔暮：“你觉得我在北疆没有人？”
　　易展：“苏澈打北边回来了，我去问他。”
　　易展又道：“神机营的消息，总比你那些不知哪里来的眼线准吧？”
　　过了好一会，崔暮才找回声音似的冒出一句：“你知道，不管什么交情，这事情可都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易展：“自然。”
　　崔暮的眼神有点散，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自顾自走了一回神，这才示意阿夜把他推到二人桌子前，把木匣从桌上推了过去：“那就一言为定。险衅书这东西，但凡跟它有点关系的门派都是讳莫如深，我也是得来不易，还望你言出必践。”
　　那阿夜见他此举，突然向前几步一把按住那匣子，嘴唇蠕动，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又在崔暮疑惑的目光下松手退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岿然不动。
　　易展接过木匣也无意久留，没说几句话就要告辞，临出门时他望了望门外歪歪斜斜露出一个角的“浮浩楼”牌匾，突然道：“真的还要等？”
　　阿夜似乎又潜回屏风后去了，崔暮自己挪动着轮椅的轮子，背对着他们向柜台后移去，头也不回道：“滚吧。”
　　易展上上下下抛着这个不知他卖了自己什么才换回来的匣子，一点也不担心掉到地上摔个七零八落，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燕无袖问他：“苏澈，是那个同光神使吗？”
　　开国的始皇帝尊同光教为国教，专设同光塔，于阵法上专精。塔内有国师，下设十三掌灯使，自小断其经脉内力，另开气劲流转之途，使他们的轻功远胜一般武人，不过作为代价，他们注定没有内力，终身不能习武。
　　待到掌灯使们年满十二之后，最出色者会被国师收为亲传弟子，称为神使，传承同光塔多年精髓，是为下一任国师。这一任的国师林玉收下的神使，就叫苏澈。
　　易展冲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知道的不少。”
　　燕无袖：“他们俩关系很好？”
　　易展带着他径直往街角一家商行走去，闻言突然问道：“你可知道尹兴？”
　　燕无袖思索了片刻：“有点耳熟……‘庙堂将军’？如果是他，前些年我同师父去武林大会时远远见过。”
　　“是他。”
　　尹兴，字长风，在朝诸多将军中为数不多的非世家子弟隐隐以他为首。不过说到他本人，乃是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不说出身寒门，连“门”都没有。此人经历颇为传奇，生在乡野，无人管束，一路跌跌撞撞参了军，在军营侥幸被西南柳家的老将军看中，后来又在御前得圣上赏识，这才平步青云，混出了一番名声。传说他参军之前也在江湖中很是混迹了几年，只可惜实在没混出什么名堂，倒是留下了一堆江湖习性，自称是奔波于江湖庙堂的两界之人，世人嘲他居庙堂之高妄想忧其民，将他戏称为“庙堂将军”。
　　不过再怎么大名鼎鼎也没用，因为五年前，在兵部的名单上，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易展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怎么开口，生硬的打了个岔：“浮浩楼平日里不说门庭若市，生意也绝对不差，我们今日来的早了，看起来就凄凉了些。”
　　燕无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易展咳了一声，“崔暮绝对不差钱……你看他那个讲究样，想没想过为什么他能忍着在这么个穷酸破落的屋子里待这些年？”
　　“这幢楼是刚到京城的时候，尹兴亲自张罗着修的。他自己画图纸，自己找匠人，跑上跑下的忙了好久，几乎整个京城的权贵都在看他的笑话。”
　　“边上那副对联难看吧？那是他自己写的。本身就是个大老粗，调任京城之前连字都没有，能写成这样已经难为他了。”
　　燕无袖渐渐有点明白了。
　　果然易展经过一番艰难的铺垫，终于把接下来的话顺理成章地说出了口：“崔向晚是他的未亡人。”
　　而五年前尹兴奉命出征，自此音讯全无，就是失踪在了北疆。
　　这就能串上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几天前就更了结果今天一看？？？
我可能是用意念更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