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眼》竹林和水

4、第四章

　　远处，叶心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即将转入路口，张河这才快步追了上去。

　　他们的速度太慢，直到夜色降临，才踉跄走到一个村口。家家户户早已关门，有些屋内透着灯火，有些则已沉入梦乡。

　　“要投宿吗？”她问他。

　　张河斜她一眼，没好气地回：“咱们穿成这副模样，谁会收留？”

　　他环顾一圈，拉着她去了左侧的矮坡，寻了个草垛，手脚麻利地从前面抠了个坑，将她塞进去，又捧起一堆干草盖在她身上，只留个头露在外面。

　　“你在这等我。若我没回来，就在这睡一晚，明早我来找你；若我回来了——再说。”
　　“好。”她应得极快，声音平静，听不出不安，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张河将她安顿好，便猫着腰潜入村中，避开养狗的人家，挑了一户院墙不高的，翻了进去。

　　今夜正值满月，银辉洒落，四野皆明。

　　草垛上仍残留着麦香，叶心拈了几根麦秸，搓了又搓，却不见一粒麦子落下。她懊悔早上的白面馒头吃得太快。

　　约莫两个时辰后，张河回来了，掀开草垛，拉她起来，急声道：“快走！”

　　他一手拎着只死鸡，鸡脖子歪着，显然刚断气；腋下夹着几件衣服，破旧的衣裳下还鼓鼓的，好像藏着两颗甘薯。

　　叶心没问，也没怨，起身便跟着他跑。她跑得气喘吁吁，却一刻未停。

　　他们翻过矮坡，穿过官道，又踏过一条小溪，直到抵达溪边，才终于停下。

　　叶心早已瘫倒在地，四肢酸软如绵。即便是张河，此时也弓着身子，大口喘气。

　　他们跑了多久？反正已经远离了灯火，也够远了。

　　张河坐倒在地，稍歇一会儿，便拎着母鸡走向溪边。也不宰杀，只是粗鲁地将鸡毛连皮一并拔下，连内脏都没清，便回来找两块尖石头，在柴堆前磨了许久，终于点起了火。

　　火苗升腾，他将一根树枝穿过鸡身架在火上，油脂顺着火焰滋滋作响，香味顿时四溢。

　　叶心闻着香气，翻身而起，慢慢挪近火边，两眼盯着那只冒油的鸡，一眨不眨。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一会儿明亮，一会儿幽暗。

　　望着她的侧颜，张河心中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

　　鸡终于烤熟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乖乖等候。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张河搬来一块小石，将烤鸡放在上面，伸手去撕，手刚碰上便被烫了回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拈着耳垂直哆嗦。

　　叶心看他这副猴急模样，忽地“扑哧”一笑，声音轻快清脆。

　　张河有些尴尬，但也笑了出来，被她传染似的，笑容不自觉地浮在唇边。

　　“你不饿吗？还笑话我……等吃的货！”话虽这么说，他却早已用尖石划下鸡肉，第一块便递给她。

　　叶心接过，手微颤，这是肉啊——她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她正专心啃着那块鸡肉，忽见张河翻了翻那堆衣裳，从中取出一物，随手朝她丢来。

　　脚边落下的是一双布鞋，土灰色的旧物，却洗得干净。

　　“穿上吧。”他低声道。

　　她默默脱下草鞋，换上布鞋，略大些，但底子软绵，走起路来不觉疼痛。

　　见他仍穿着破草鞋，她低头不语。

　　张河见她看着自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吞吞吐吐地道：“那家……也不富裕。我……我以后一定十倍还他们的。”

　　说罢，他扭头转过去，不愿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

　　那一瞬，叶心忽地想到自己当初被剜去左眼的时刻——痛不在其身，难堪才是最深的记忆。

　　她不曾恨，也未想过报仇，只愿此生不再遇见那群人。

　　此刻，她不由自主地问自己——张河，会不会也觉得难堪？

　　他当然会。

　　因为他们一样，都是世间最底层的弃儿，卑微地活着，还要将那点尊严紧紧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