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李一平

35、白狐35

　　王益这次生病，来势凶猛，不止吓得吴氏早产，就是几个孩子半夜一起啼哭的那夜，他自己也觉得好像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似的。在病榻上缠绵了二十余日，堪堪在吴氏出月子前，才去了一趟衙门销假。

　　王益生病的第二日，衙门的同僚几乎都来看过他，见他昏沉沉地高烧不退，然后又咳血，还以为他挺不过来了呢。现在见他能够自己走到衙门，都纷纷上前恭喜他，说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吉利话。

　　知府原也以为王益活不成了，就把该由王益分担的事务，分派给其他人署理。见他回来，人瘦的好像一阵风能把他吹走。劝他道：“舜良，现江宁府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你还是好好休养，有事就让皂吏送去你家里，如何？”

　　顶头上司这样说，王益除了感谢还是感谢，把几件必须他签名确认的公文处理了，发觉后背冷汗涔涔，站起来腿有些打晃。忙叫了皂吏，帮自己去喊常随阿忠进来，吩咐阿忠雇车，想想又加多一句，雇车篷严实的。

　　阿忠瞬间明白了，点点头出去，很快喊了车来。又怕衙门里的人多心，到底由着王益坚持着走到车前。阿忠把王益扶进车里，王益就瘫倒在座椅上了。

　　车到家门了，王益由着阿忠把他连托带抱地弄下来。阿忠喊自己的娘子开销了车资，把王益背去了獾郎和林夕的小院。

　　俩人正对坐在书案俩侧看书，獾郎见阿忠背了父亲进来，赶紧过去，帮着放到床上。一边给王益脱公服，一边对阿忠说：“麻烦忠叔去请郎中来。”

　　林夕给王益端了一杯糖水过来，獾郎接过去服侍。王益慢慢喝了糖水，才有了点精神。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自己都好了呢，看来还是不行啊。”

　　“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

　　郎中来的很快，听说王益去衙门了，不赞同地摇头。“官人这场病是死里逃生，还是应该多休养。”伸手给王益扶脉，接着提笔写了二个方子，“官人现在也不用再喝什么汤药了，这二个补益提气的药膳方子，官人可以先吃一个月。”

　　林夕伸手接过药膳方子，就是培本固原的普通方子，也没什么稀奇的就转交给獾郎看。大哥和二哥听说又请了郎中了，急忙也跟过来了，恰巧听到郎中的几句话，才放下心来。

　　隔了几日，是三娘子的满月，鉴于家里情景，也就一家人一起吃了饭而已。几个小孩子看到父亲、母亲能出来坐到一起吃饭，都非常高兴。王益坐着都觉勉强，只能把几个小孩子一个个地搂搂，摸摸头顶，问几句话。而吴氏因为月子里担心丈夫的缘故，瘦得让人吃惊，三娘子也和小猫一样，连哭声都弱弱的。

　　吴氏瞧着孩子们看三娘子，都露出好小的表情，强笑着说：“有大哥新妇帮着喂，三娘子很快就会长大的。”

　　吴氏虽满月了，王益还是住在獾郎和林夕的小院里。缘由是三娘子夜间好哭，怕丈夫休养不好，住在獾郎这边，有事也好招呼儿子帮忙。直到快端午节了，王益才搬回主院，恢复了正常的上差，却往往疲惫不堪。

　　王益能去衙门上差后，大哥安仁找到父母亲，郑重地提出自己要先去书院教书。“爹爹，阿娘，儿子自觉现在去科举，中与不中在五五之间。儿子一边教书一边学习，待学问到了，进士垂手而得。”

　　“安仁，可是看爹爹这次生病吓到了？怕家里失了支撑？”

　　“爹爹，那肯定是有一点点儿。主要是儿子觉得自己的学问还没到。”

　　王益和吴氏彼此交换目光，既为长子如此考量感到欣慰，又有些心酸。吴氏看着长子，二十年来，大哥从懵懂的孩童，成为如今要帮父母顶立门户的大人了。沾沾眼角的星碎泪水，咽了几次，才能开口，“大哥，现在你爹爹身体好了，江宁通判的所得又超过韶州知府，况且这二年家里又没有婚姻嫁娶之事，你还是专心读书，莫耽搁了时光。”

　　“阿娘，儿子知道您的心意，儿子大了，您就应了儿子吧。”

　　王益看着儿子，这种吾家有子如麒麟的感觉，除了欣慰就是心酸。“你想好了？”

　　“是的，爹爹。”

　　“那就去吧。”

　　大哥给王益夫妻行礼，然后快步离开了。

　　“良人？怎么能让大哥……”

　　“让安仁去吧。我这一病，这些天就想过，若我这次是不成了，这家里可怎么办？！安仁是长子，他也二十五了，该能挑起这家的大梁了。”王益拍拍妻子的手，心疼地把妻子搂在怀里。“你也放宽些心情，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了嘛。我像安仁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为政一方了。”

　　“所以大哥才该直去科举啊。”

　　“良人，安仁先去教学，教学互长，教书的时候也能发现自己学问不到的地方。也许他明年就进京去考进士了呢。”王益轻抚妻子瘦削的脊背，满心满腹的心疼，自己这次生病，妻子被吓坏了，唉！自己还是像林夕说的那样好好进补，把身体养好了，这一家子现在都靠自己呢。

　　二哥得知大哥要去教书，非常吃惊，纠缠着大哥刨根问底。“大哥，你我去年已经过了发解试，虽然今年耽搁了春闱，明年参加春闱也是可以啊。你怎么就放弃了呢？”

　　大哥被他纠缠半日了，耐不住了，不得不不说话了，“我问你，二哥，父亲那晚昏迷，郎中都放弃了，若真的无救，这家里以后怎么过活？”

　　“大哥，你这是危言耸听。”

　　“唉”，大哥叹气，二哥总是这样跳脱，不肯真正静心深思事情。“你只想万一，该如何？爹爹起复，你我娶亲，大娘子出嫁，家里已经差不多掏空了。”

　　二哥在大哥的逼迫下，不得不认真去想了，一会儿惊愕失色道：“万一，岂不是我们衣食无着了。”

　　“岂止衣食无着”，大哥笑得有一丝悲凉，事情就怕认真去想啊。“现在这屋子是林夕买的，原与爹爹说好的，等爹爹再迁职的时候就卖掉。你想如果我们住在官舍，怕是第一件事，就要搬出官舍。这一大家找住的地方，你看能找何种住处？”

　　二哥沉默不语，家里的小孩子这么多，大哥的新妇又有妊了，自己的妻子也要生产了，差一点的地方是不成的。若不是请多了女使帮忙，阿娘每天疲惫的样子，晃过二哥眼前。要是没有父亲的官俸养家，二哥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如果我们明年考不上进士，后年再考？有几人能保证自己一试得中啊。”

　　“大哥，我的学问不如你，你尚且有这样的思虑，我还是等几年再进京吧。”二哥纠结一会儿又道：“大哥，你是要当成没有了爹爹的官俸吗？”

　　“二哥”，大哥对弟弟的反应，终于欣慰了。“我是长子，得顶门立户的。”

　　“大哥，我和你一起去书院了。我也二十三岁了，我过了发解试的，教书还是成的。”

　　继大哥之后，二哥也去了书院教书。还好江宁府的书院，做先生的可以每晚回家。

　　吴氏有些伤感，王益搂着妻子劝慰，“安仁、安道都是娶妻有子的大人了，他们能有担当，总是好事情。况他们又不是放弃读书了。最迟到獾郎二十岁，他俩若没进京春闱，我让他们三个一起去考。”

　　吴氏想想，獾郎已经十八了，就多等二年而已，也就释怀了。

　　獾郎二十岁的那一年秋天，参加了秋闱，一举过了发解试，全家为他高兴。王益把三个儿子找到一起，笑呵呵地说：“明年，你们三个一起去春闱。”

　　三个儿子都点头应允。

　　离家前，大哥拉着四哥仔细叮嘱，“四哥，我们三个做哥哥的都要去春闱，这家里父母要靠你孝敬，五哥六哥七哥也要你带好，还要照顾好二娘子三娘子。”

　　四哥点头，“大哥你放心，我能做好的。”

　　大哥感到欣慰，又拍拍四哥肩膀，“大哥家的二个小娘子也要靠你照顾的。”

　　“好。大哥你放心，我都会照顾好的。”四哥停停又问：“大哥，林夕哥哥也要去吗？”

　　“嗯，要去的。”

　　家里的人都知道林夕来王家的缘由，七八年相处下来，觉得林夕就是自家的人了。

　　听和说林夕也要去，四哥就有点意兴阑珊，“大哥，二娘子、三娘子和大哥家的小娘子都喜欢林夕哥哥。找不到林夕哥哥，怕是不好哄她们啊。”

　　大哥扑棱下四哥的后脑勺，“再不许随便说小娘子喜欢谁的话。小娘子都还小，你带着五哥、六哥、七哥，与小娘子多玩玩就好啦。”

　　过了上元节，王益就劝儿子们早点动身，“左右家里无事，你们早些到东京，也好早些安定心神备考。”

　　獾郎神色一派坦然，二哥舍不得自己已经会唤爹爹的儿子，拖了几日，被大哥好说了一顿，才恋恋不舍地随着兄弟一起离家奔赴东京春闱。

　　北宋此时的科举考试，每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