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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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眼前这一番如梦如幻的风景时，我几乎忘了我所在的，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而我，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船娘唱着清亮好听的歌，摇桨渡客，我看见穿着桃色纱衣的少女们鞠着身，在初夏的绿地上斗草，那些如花笑靥让人的心也变得轻了，惬意地飘在空中，浮浮荡荡。
飞檐漏窗，雕梁画栋，浓酒笙歌，丝竹飘渺。虽正值炎炎夏日，秦淮的水却冷冷的，就像她的脸一样，看起来总是清艳。当我在朱雀桥上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就想，天下间，也只有这一方山水可养出这样的女子吧？
当日我得知南朝的八王爷要赴烟花楼听歌赏舞，我便准备微服前往去会他一会。
当我在华灯中央望见那楼台之上低首抚琴的女子，我一时了然，这烟花之地为何总明着秦淮最亮眼的灯火，为何总让八方的来人深深地流连，她，为何会成为郡王们掷千金买伊人一笑的传奇女子。
她的琴声，时而清脆悠扬，时而凄凉幽怨，如痴如醉的我取出珍爱的玉笛，和着她的琴音，呜呜地吹了起来。我悠悠闭起双眼，看不见俯拾即是的繁华，听不见人群之中的喧哗，唯有幽美的乐声在耳边丝丝缭绕。一曲奏毕，我睁开眼，她正站起身淡淡地望着我。
她说，她从来不嫌弃自己是个歌妓的出身，文人卖文，歌妓卖歌，都是同样的道理。她的琴弹给知音人听，她的舞跳给懂得欣赏的人看，这样活着，她觉得很好。只是那外头充满了未知的世界，她是真的想走出去亲眼看一看。
我对她说，姑娘，我带你走吧，我可以带你去看塞外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可以带你去洛阳看牡丹，可以带你去领略巴蜀风光。只要我在一日，我就会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你。
于是，在一个美得如同仙境的月夜里，我们骑着马，将那簇湮没在夜幕之下的嫣嫣繁华决绝抛在身后。
在我眼里，她总是像个孩子一般，那单薄的身躯总是令人忍不住要将她多怜惜几分。是啊，她正是个孩子呢，我带着她离开烟花楼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是豆蔻含葩的年纪。而我，足足与她相隔十二年的光阴。
她似乎总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我，她关心天下，关心黎民百姓，与我争辩起来，却从来不肯让我半步。看见我营帐内一摞一摞的书，她兴奋得像发现了天下间最迷人的宝藏，躲在一边，没日没夜地看，一刻也舍不得丢下。
登上帝位的那一天，我牵着她的手攀上最高的城楼。我为她指点着远方的山河，她的眼竟泪盈盈的，顺着我的指尖，望向遥遥无边的天际。她抱着我说，你的梦就是我的梦，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她喜欢像个男人一样穿着宽衣大袖，惬意地走在军营里，宫殿内。她喜欢拿着大碗喝酒，一饮而尽后用袖子痛快地往嘴边一抹。真奇怪，多年随着我征战，她的酒量似乎变得很是惊人。将军们见了她的架势，都要唬得瞠目结舌。阮清每次总是诚惶诚恐地劝她，二姑娘，你也总该有些姑娘的样子。而她就摆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对着我狡黠一笑。
我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女人，成日素面，衣饰不修，却依然从骨子里散发着傲人的风情。她二十岁生辰的时候，我命宫人为她做了一件精致的衣裳。阮清执意说红色的好看，红色的吉利，而我却偏偏为她选了淡白的梨花色。
当她神闲自若地翩翩而来时，她一定不知道那时的她有多美。她好像是飘在云端的一朵梨花，又宛若是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脱俗之气，夹杂着茉莉清香，一丝一丝挑拨着我的每一处感官。
入宫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想，却始终不知道该怎样安置她。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她只想做我的侍婢，一步不离地跟着我。而我也知道，她并不属于宫廷，并不属于我，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
她不是我的妃子，不是我的皇后，却是我高凌唯一的妻子。
青纱帐幔之内，她喜欢伏在我身上，俏皮地轻轻啃咬着我的肩膀。当我搂着那香汗淋漓的纤腰，抚过每一寸比丝更柔的肌肤时，我的心也随之悄悄融化了。
我曾经对她说，我高凌要做让你永远依靠的大树。
她听了，只是浅浅地一笑。她说，你是心系江山的一代君王，是全天下子民的大树，不是我的。我是凡尘间轻得不能再轻的一缕烟，被风一吹就散了，你纵然如泰山般牢靠，也还是抓不住我。
我很早就知道萧扬对她有意，而这个傻孩子只想着我为了他受了很重的伤，时时嘟囔着这个王爷如何如何的无能。而我也很早就知道，萧扬是个有才之士，我知道，许久以来，他将对芊儿的情深深藏在心底，只有独自对着我的时候，便不由地抱怨一番。
我终不能将芊儿送给他，那么我就拿天下和他赌一把。我以为凭我的强势，凭我的能力，凭我多年的真心，我一定会赢，然而，命运似乎注定要吹灭我心中的希望之火，血淋淋地告诉我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什么是背叛。
楚霸王曾愤然长叹，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也！我当年嗤笑他逞一时匹夫之勇，不懂为王之道，而今，我却连叹一句“天之亡我”的气概也失去了。纵然我曾经也有让天地变色的容颜，可在茫茫青史之上，我终究只是一个令人欷歔的黯淡符号。
人生，人死，缘起，缘灭，不过是一场无息的轮回。我的天下，我的帝国，我的芊儿，都好似我的沉酣一梦。当长剑刺过我的胸膛的时候，那些辉煌都倏然在空中静静消散，而我仿佛回到了悠悠秦淮河畔，她又在那荡漾的绿波上带着如水的面容，微微对我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