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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翻过一页,故事从昨日讲起。
      许松卿催促着身下快马疾奔,马蹄急急踏过官道,漫卷沙尘。
      目之所及尽处,残阳斜照半座城池,暗色渐吞噬光明。
      最炙热的两个时辰被抛在了身后,一波又一波压抑不住的焦燥却不停向她袭来。
      还是晚了一步。
      酉时过赶到城门,只见两队护卫军左右排开,大门紧闭。
      雪娘紧随其后策马过来。一张精巧的心型脸绯红,尘满鬓,汗淋漓。
      两人对视,从彼此眼里照得见自己的风尘和狼狈,俱忍不住互嘲一声。这一笑,让她们微微放松了些身体。
      这日没来得及进城的贩夫走卒似乎格外多,城门外涌满了人头。不多时,守卫军士开始撵人,到处闹闹哄哄。
      雪娘一番打探,才知道城内戒严,寻常人等根本进不去。
      那些拿了自家出产想进城售卖的农夫不甘心离去,毒辣日头下苦苦守了一日,末了只得把变质蔬果扔掉,空手而归。商队,尤其是为大户人家运送冰块生鲜的,势必不肯走,还等着伺机入城。
      西侧官员通道尚未闭,窄窄一道,只容一辆马车通过,专供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出入,却是不论品级一律严加检查。
      许松卿不禁皱了眉。
      恰巧这两日戒严,不知是否与先生的事相关?已经闹到这么大动静了吗?
      从得知先生出事到今时,不过三日光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觉心火炙烤五脏六腑,真真体验了一回焚心如火的感觉。
      偏偏,还须时时刻刻做出理智冷静的样子,淡定如常,像先生教导一般,好教身边人定心,避免乱中出错。
      她也深知,坏事接二连三的时候,人往往还伴随着极差的运势,这当口再有点什么差池,满盘皆输。
      官道排了长长一队车马,等待检查。
      天气愈加炎热窒闷,各种挥散不去的味道,烂菜叶,马,汗,香粉味混成一团低压,稚童哭闹,官民打骂,连日来赶路的疲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几欲眩晕。
      “小姐?”
      “先进城。”许松卿斩钉截铁。
      “用哪个名帖?”
      她想了一下,“许二老爷。”
      许松卿与雪娘各自牵了马儿排到队尾,默默等待。
      队伍行进缓慢。想了回事,抬眼时意外见到先生的长随宋三,本与她相约城内酒楼见面,此刻孤身立在西侧门外显眼处。逆着光,看不真切样子,一时疑心错觉。
      再仔细瞧过去,宋三一身灰袍快要辨不出颜色,微微佝偻着背,目光略有些空滞,无焦点地投向尘土弥漫的官道尽头。是宋三没错。好像并没有见到她们。
      宋三怎会在此?心下疑惑着,正想示意雪娘假装不认识,眼尖的雪娘已经拿手指了过去。
      “小三儿……”,她飞快打掉雪娘的手。
      “……在那里……”雪娘话音低落下去。
      嘈杂如汪洋的城门口,雪娘不过掀了朵泡沫小浪,电光火石间,却已经有一道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掉在了许松卿身上。
      那目光若有实质,似淬了骄阳烈日的毒,灼得她又泛起一波波心焦意燥。忍了又忍,闭目深吸气几次,才算克制住对视回去的冲动。
      转而低声细语安抚雪娘。

      南城兵马指挥司里今日坐镇的是指挥使施沂,本朝中、东、西、北四城指挥使均是由亲王领职不主事,所以施沂实则统领了五城兵马司,属于兵部少数实权者之一。
      指挥使施大人一身革带绶衣,腰间悬挂官印,银制腰封锃亮有光,深袍包裹着一副矫健的躯体,伫立在城墙上,北眺群山。
      很长一段时间,王参事疑心大人的思绪似乎已随着那深邃目光悠远到千里之外。他也不打扰,定定站着,时刻留心大人的神情,不敢走神分毫。
      当敏锐发现大人将目光定焦到一处时,王参事立刻手握佩刀,问道,“属下带人去看看?”
      “不必打草惊蛇。”
      “是。”退身半步。
      片刻,施大人下令,“找个暗卫去探探。”
      “是。”王参事领命。利索地交代完,又奔回到大人身边杵着。
      大人负着手,已经再度把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大人为何疑心这二人?”王参事琢磨半晌,架不住好奇。
      “直觉。”施沂淡淡地说。
      王参事有点沮丧。
      施沂用眼神指了指,“那两匹马。”
      “嗯,啊。回大人,是大宛马。没错,颈长而高扬,皮薄毛细,快速奔驰后前肩鼓起,属下记得兵部千里加急的驿站配过五十匹,穆总兵从塔克马场亲自送过来……”
      施沂微微点头。以速度和耐力著称的大宛马,口泛白沫,后腿痉挛,颈虽扬却无力,看样子二人日夜兼程,走得很急。
      许松卿与雪娘各自出神,不妨队伍后面打起来。两家丁模样男子一个追,一个逃,嘴里骂骂咧咧。逃到许松卿旁边的男子突然躲她身后矮下身,另一人则隔了松卿伸出手去打人。
      以她的能力,躲开是完全没问题的。奈何周遭人、马、行李挤得满满当当,不方便施展。她只得躲了身前那手,身后之人却一掌拍过来,夹击之下,饶是她动作再快,头上的惟帽也掉落在了满地泥沙里。
      雪娘一顿喝骂,将两人打跑。待要弯腰拾起惟帽,发现那上沾了好几处脏污,已经没办法再用。许松卿叹口气,摆摆手。
      直到二人排到西侧门口,宋三眼皮也没往回眨巴一下,像个没生气的断线木偶。
      不过几日功夫,他变得又黑又瘦,脸型凹陷,下巴生了胡茬,双眼空洞,显然经历了很大的煎熬。雪娘差点红了眼睛,心里难过,不敢再多看一眼。
      兵士翻来覆去地查看名帖真伪,另一人翻检着包袱。赶路急,两人不过带了一点干粮、净水和随身物品,少得可怜的一小包。
      例行问询:“哪家小姐,排行第几,随行何人?”文书于一旁作图记录。
      雪娘据实答,“我家小姐是吏部左侍郎许仲达家三小姐。奴婢是贴身伺候小姐的管事妈妈。”
      只见那文书刷刷刷写下,然后扫了许松卿一眼,抓着杆笔运筹帷幄,瞬间于黄签纸上画了个鸡蛋,点上几点,脸型五官,俱都齐全了,挥手让过。
      许松卿:“……”
      没想到这么轻易放行。
      “啊哈哈哈哈……”身后有人抚掌大笑。
      笑声夸张又突兀,许松卿便转过头去看。
      那笑她的锦衣公子噤声,嘴尚未来得及合上,一双眼粘到她脸上。
      她不悦地翻一翻白眼瞪他,公子便毫无征兆地“啊”一声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连带着打翻身侧行李,随行几个下人手忙脚乱地扶人,捡拾物品。队伍本来就挤,好一阵人仰马翻。
      松卿不禁也愕然。转身暗忖,本小姐“眼刀功”这是要大成了?
      锦衣公子费了老大劲,才拖着腿叉着腰站稳,那瞪他的女子早已通过城门牵着马施施然走掉了。
      懊恼得他直跺脚。
      谁都没有注意到,下笔如鬼符的文书,不知何时有如神助,刷刷刷从鸡蛋上几个小点出发,变戏法似的补齐了女子画像。仔细看来,画中人至少有六七分神似,湖水般明眸,纤巧鼻梁,妩媚上翘的唇似嗔非嗔。吹干墨汁,文书捋捋胡须,满意地将画递送给了来人。

      原计划进城后与宋三在什邡楼相会,看来是没必要了。
      先生在京城有两个弟子,都是信得过的,可以去见一下。好尽快弄清状况。
      松卿与雪娘合计,决定先去找小师兄方维季。方维季只比松卿大三岁,为人热情端方,性子直爽,有状元之才却不恃才傲物,很好打交道。打听过他住在城西闻柳巷,于是上马一路向西。
      行至半途,正赶上西市一声开市锣响。
      许松卿暗暗叫苦。
      夏夜梦长,正是夜摊摆起时。珠花脂粉,簪钗环饰,时令鲜花,手工艺品,各色小食,耍玩意……做买卖的,逛夜市的,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许多人,挤满了通道,让她们寸步难行。
      两人索性下马。找了家卖吃食的小档,要了两份酒酿赤豆元子,几碟点心,与雪娘拣了干净条凳坐下。
      松卿吃了不过几口,捂嘴强忍着咽下,皱眉推开碗碟。
      “几日都没好好吃饭,好歹多吃两口。待养足力气,也好办事。”雪娘劝道。
      “我如何不知。”松卿叹口气,“只是什么都食之无味,勉力咽下去,又觉得粗粝不堪,本以为糖食会好些……”
      一把嗓子微微低喑而质纯,轻声言语时似呢喃。教人好不心疼。
      雪娘恻然。
      从被先生带回来那时起就这样。
      只要先生不在身边,小姐吃什么都难以下咽,哪怕做了羹汤,也猫儿似的食不过两口。睡觉时常魇到唤不醒,满头满身的汗,一脸泪痕。
      不知道以前遭过什么罪,把个冰堆雪砌的小娃娃吓成了那样。
      后来先生做事时习惯把小姐带身边,哪怕去很远的地方,也总不肯离开视线一步。偏偏这一次……
      许松卿知道自己三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仗着身体底子好也不行,眼下千头万绪,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呢……便又拿过一碗一碟,就着雪娘的勺子,一口一口,费力吞咽。
      雪娘看着她乖觉的样子,摸了摸软软的鬓角,柔声说,“还像小时候一样乖。”
      松卿借势蹭着雪姨的手掌撒撒娇,见雪姨表情柔缓下来,也无声地笑了笑。
      夜市依然人潮涌动。
      渐渐地,如昼灯火,人声喧阗,都与她无关。自己这里曲已终,满场热闹好像都散掉,只剩孤零零一颗心,被按压在水底,无法挣脱,无处言说。
      原来竟会这样牵肠挂肚一个人。
      只静静呆坐,莫名悲伤便从心底漫延,慢慢将她整个淹没。窒息的感觉,孤独,无望。
      ……
      片刻后眼光一转,头皮发紧,端正身子。不动声色地低头继续喝酒酿,五感却警觉起来。但是,什么都没有了,刚刚那一霎,似是错觉。
      “真的有人在盯着咱们?”雪娘悄声问。
      “嗯。”
      “在城门时,小姐怎么发现宋三不对劲的?”
      “他穿了件灰袍。”
      “?”
      “城门外人来人往,要是刻意迎人,会着什么衣裳才够打眼?”
      “对哦。小三儿平日就不喜灰色。”
      “细看身姿、神情、眼色也都不对,似有两个兵士一直持刀盯着他……很多地方都不对……”霎时想起城墙上那道目光。
      雪娘想了想,更加忧心忡忡,可是很快又鼓起劲来,“我们小姐长大了,就像先生一样厉害呢。不过眨眼之间,就发现了那么多……有小姐在,先生肯定没事,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但愿。
      松卿闭了闭眼睛,想,谁给宋三特权站在城门最显眼处,看来先生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暂时不宜去找方维季了。养足精神,从长计议吧。
      付完银钱,刻意打起精神,装模作样挑了点脂粉首饰。许松卿与雪娘方向一转,向着北边六桂巷侍郎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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