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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兔丝燕麦的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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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渐近,杀人抛尸案逐渐撤下了人们的饭桌,人们高高兴兴地将新的饭后谈资变成了即将到来的赏雪大会。
赏雪大会之所以这么出名,可不单单时因为郓城的雪景美妙。“雪”同音于“血”,郓城有一种梅花名唤血梅,这种花在世上的名气仅次于“天下第一花”雪域黑风,但因后者只存在于小说话本和乡间闲话中,所以血梅就自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花”。
传说雪域黑风生长在极北雪域,即鞅戈北界,此地一年之中半年为黑夜,半年为白天,雪域黑风就在黑夜时生长,在白天长眠,花瓣呈黑色,却不是黢黑,而是晶亮透亮,莹莹如玉,比妙龄女子的皮肤还要细嫩绵软。
而血梅,则是花如其名。掬之,灼灼然如红玉,远观之,灿烂兮似流霞。最难能可贵的是,以血梅花瓣所制的血梅丹有清痈疽防痘疹的功效,当年大魏的二公子误食钟乳全身生疽时就是求来这血梅丹才从阎王那里夺回一条命。
由血梅花瓣制成的血梅香露更是清洌无匹,芳香袭人,乃是世间最难求的香露之一。整个郓城,每年不过出产几十瓶纯的香露,而这其中,有一瓶香露是花农挑了最饱满的花瓣制成的,为上上品,也是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到郓城参加赏雪大会的目标。
“再有五天就是赏雪大会了,小酒,这几天我不在的时候你来看店,我要陪夫人去逛逛。”客栈老板头也不抬,吩咐着杜小酒,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杜小酒?杜小酒?又死哪儿去了?”
“老板,您忘了,杜小酒已经昏睡好几天了……”
“还没醒?”老板翻了个白眼,“整天碍事。你给他灌药了吗?”
“灌了。可看他的样子,旧病加新伤的,恐怕干不了活儿了……”
“那没事儿,他以前的病,虽说治不好,但也死不了,过几天就醒了。他醒来把我说的转告给他。让他给我机灵着点儿,把客人都服侍好了。告诉他提前把那天需要的菜什么的买好。”
“是。老板,那我那天干什么?不如我来看店……”
“你?你能看店?你不把店给我烧了我就万事大吉了。你跟我和夫人去赏雪大会。”
“是……”
杜小酒一直又睡了四天才醒,醒来时,杜小酒吓了一跳,两个男人在他床旁边睡得四仰八叉。
一个是石辰,另一个衣着华丽,长了一张娃娃脸。
杜小酒揉揉眉头,千躲万躲,张墨兮这尊神还是找来了。
等到杜小酒完全收拾好时,石辰才睡眼惺忪地醒来。
“小酒,你没事吧?我娘说,这种动不动就昏过去的病,很可怕的,万一哪次昏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没事。”
“你去看过大夫了吗?”
“他这病,七里明神医都治不好的,可他又不肯出城去寻找别的神医。”那娃娃脸公子张墨兮盘着腿,占了杜小酒的床位。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小秀才,我来找你啦!”
“我要去上工了。”杜小酒推门欲出。
“小秀才!……杜小酒,你给我站住!”娃娃脸公子生气了,“你是不是想把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推得远远的?你觉得你是在赎罪吗?你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
“我觉得我挺好的。倒是你,张大公子,你又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吧?《兵典》看完了吗?长枪练好了吗?到现在还不能自食其力,家中教你学习的东西也不能尽数掌握,倒来这里管一个小倌的闲事。”因为刚刚病好,杜小酒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说话时气息不稳,脚步也虚浮。
“那也比你不知廉耻去做小倌的好。”
石辰看着杜小酒的样子,急了,“张墨兮,别说了。”
杜小酒已经走远。
“你说这么重的话干什么。”石辰责备道,“小酒他也是迫于生计。唉……小酒应该没事吧……”
“他?我倒希望他有事,最好立马跟我吵起来,起码证明他听进去了。不像现在。我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说的赎罪,是什么意思?还有,他考中过秀才?”
张墨兮摆摆手“你问他吧。烦。我走了。”
见杜小酒从后院出来,小伙计趾高气昂地迎上来。
“杜小酒,老板吩咐了,赏雪大会的时候,你看店,我陪老板和夫人去赏雪大会。”
“哦,好。”
“听说这次的赏雪大会比往届的都要热闹,某些人啊,是没福消受了。”
杜小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刚病了一场,本来也不适合出去。我昏睡的这几天,麻烦你了,喂我吃药还顶替我工作。所以这次你出去玩吧,我把店看好。”
“啊?……”小伙计本想酸他,这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也没做多少…这样吧,我出去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给你带回来。”
杜小酒粲然一笑,“好。”
他的整张脸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此时两只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像两弯月牙,自撒清辉。
半晌之后,小伙计才猛然反应过来,“对了,老板还让你准备好赏雪大会那天需要的东西,菜什么的……”
杜小酒赶了驴车,往菜市场走去。
经过县衙时,县衙门口已经冷冷清清,邱县令已经在几日前出发前往曲溪了,他本打算在赏雪大会之后再走。毕竟他在郓城待了许多年,看着郓城兴盛起来,再到这里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但不巧的是上面的官员发来急报,让邱幼良即刻调任,不能耽搁。
新任县令还没有来,郓城事务暂时由县丞代理。好在邱县令走时,已将郓城上上下下打理妥当,除非有什么紧急案件,否则县丞就在家喝个茶品个酒,再在赏雪大会上发个言就成。
虽然赏雪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这时集会的热闹程度已经可见一斑。
街上摆摊的不少,货郎不少,其中卖的最多的,就是有名的“血梅丹”和“血梅香露”了,而且商户往往喜欢在这两个名字前冠上“上好”二字。不过,以上这两样东西都是价格不菲,价格相对便宜的是小姑娘提个花篮卖的“血梅香囊”。
邱县令不过刚走,商盟里的某些人就开始动歪心思了。血梅花瓣本就稀少,由花瓣提炼所制的产品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街上这些产品的真假尚且有待定论,又何谈都是“上好”。反倒是那小姑娘的香囊,如果捞着了,里面是有几枚真的血梅花瓣的。
街上人流如织,空中飘扬的全是小贩的吆喝声和游客的讨价还价声。杜小酒突然发现自己架着驴车出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没想到今年赏雪大会比往年热闹这么多。
前面一条更加繁华拥挤的街道突然传来了争吵声,众人都向那个地方涌去,杜小酒不得已也被挤着向那里走。
“你这分明就是假的血梅香露!”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指着街边一个货郎的鼻子骂道。
“你你你……你无凭无据,不要血口喷人!”货郎涨红了脸,脑后头巾上别的一只形似燕子的小玩意儿也随着货郎的激动晃啊晃。
“哼,我无凭无据?”姑娘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巾,“我就让你看看证据!”
靠的近的乡亲们看到那姑娘的脸皮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姑娘的脸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疹子,样子实在是可怖,一张脸算是毁了。
“各位乡亲们也来评评理,”那姑娘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我是垚光城的,不是你们郓城的,我千里迢迢地来郓城,就是为了这血梅香露,没成想,我昨日买了,昨晚涂上,今儿早就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们这些黑心的商贩,只顾着自己赚钱,也不管买家的死活了!”
“说不定是你涂了什么别的脂粉,生了疹子,找不到那商贩,倒要赖在我身上。”货郎眼睛一瞪。
“胡说,我涂别的脂粉从来不生疹子!分明就是你卖的毒物害人!”姑娘带着哭腔道,“下月我就要出嫁了,偏生遇上这种事,都赖你这黑心的商贩!卖这毒物,良心都让狗吃了!”
姑娘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把手中拿着的一瓶血梅香露砸向那人的脸。
货郎的眼角掠过一抹喜色,灵巧地躲过了那瓶子,任瓶子摔在地上,香露洒了一地,香味瞬间扑面而来。杜小酒一闻便知道这就是用街上那些便宜的香料调制的,所以才会有这么浓郁的香味,闻多了还会使人晕眩。
正当此时,不知是谁在杜小酒背后推了一把,杜小酒重心不稳,使劲地拉了一把手中的绳子,但仍然阻挡不住身体下落之势,驴子受了惊,跳了一下,就差一点就踩到杜小酒身上。
“小酒小心,”空中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接着杜小酒就被抓着手臂,险险从驴蹄子下逃脱。
周围没有空地,石辰把杜小酒放在了驴车上。
杜小酒趴在驴车上,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巾,感觉到头巾还完好地遮着脸时,舒了口气,慢吞吞地站起来。
“喂,你是怎么赶车的啊?”刚才的货郎大声嚷嚷着,“你看我这东西,全被你砸坏了,你赔吧。”
杜小酒看着一地的狼藉,沉默不语。
“多少钱?我来赔!”石辰看杜小酒尴尬,向那货郎喊了一句。
“这……我这两大筐的血梅香露,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周围看热闹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生怕事情讹在自己的身上。
杜小酒沉默不语,看了看驴车,又看了看驴子,都完好无损。他慢吞吞地拦下了为自己愤愤不平的石辰,走到货郎身边,同他耳语了几句,那货郎的气焰随着杜小酒嘴唇动了动,迅速压下来。
杜小酒说完,回到驴车旁,仔细整理着刚才车上滚下来的东西,把他们按照原来的顺序码好,再次看向货郎时,货郎终于挤出一句话。
“刚才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弄翻了箩筐。不干这位公子的事。”货郎绝口不提赔款之事。
杜小酒叫了石辰,赶起驴车,从人流中劈出一个小道走远了。
市集旁边的酒楼上,有一个红衣公子将这一场精彩的戏从头到尾看了个全,末了还跟他旁边坐着的小姐笑道:“你看那个冲出来的公子,好生紧张那个赶驴车的公子。”
“嗯哼?”那小姐的屁股悄悄向红衣公子移了移。
“那赶驴车的公子,虽然蒙起了面,但看那双眸子,那破布下面容应该是极好的。”
“嗯……”那小姐的屁股又悄悄向红衣公子移了移。
“最重要的是,我们阿星这么急匆匆地跑下去,却让别人抢先英雄救美了。”红衣公子倏地起身。
小姐正要一个猛子扎进红衣公子的怀抱,却不想公子这时起身,让她一个猛子扎到了地上。
“诶呦……”娇弱的一声,却丝毫没有引起红衣公子的注意。
红衣公子径直走向楼梯,闲闲倚在楼梯拐角处,对正从楼梯上走上来的一个锦衣男子道,“救美失败了?是他吗?”
对面的锦衣男子摇了摇头,道:“眼睛有几分相似,身形完全不像。大概是我触景生情思念心切,出现错觉了。”
红衣男子无奈叹了口气道,“你说说你,我都不想再劝你……”
男子此时已经走上了二楼,他没有看红衣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向二楼床边的座位坐下,“我记得这家酒楼的千山酒特别好喝,也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要不要尝尝?”
红衣公子赶紧凑过来,“你这张挑嘴都说好喝,那就一定是好喝了。”
刚才的小姐见红衣公子坐下了,又锲而不舍地追过来,想继续和他玩移屁股的游戏,可红衣公子显然不想领情,袖子一拂,桌上多了银子。
“姑娘请自便,我对姑娘不甚满意,姑娘还是拿了钱快走吧。”
“公子,我不是……小女子只是仰慕公子……”
“哦?你不是?那钱我拿回来了。”红衣公子装作要拿回钱的样子。
“诶?别……”那姑娘眼疾手快,抓了桌上的钱,为了掩饰尴尬又快速道,“二位公子,你们知道 刚才楼下那个赶驴车的是干什么的吗?”
“说来听听。”锦衣男人道。
“既然公子已经猜出我的身份,那我也就不隐瞒了,”小姐顿了顿,“其实那位公子跟我做得是一份活儿,他是醉仙楼的小倌。我们啊,是明着的,他们这些,都是暗着来的,靠酒保帮忙招揽生意……”
“这就很有意思了,”红衣男子笑意更浓,“你刚说的醉仙楼是?”
“那是城东的一家小馆子,与我们凝香院没法比的。他们的老鸨便是城东迎仙楼掌柜的老婆。说来,杜小酒原是还是凝香院的,后来被醉仙楼挖去了。因为他没做小倌以前是在迎仙楼当伙计的,大概同那老板有几分感情。不过,我们这样的人,谈感情……”
平白说着话,那姑娘倒感伤起来,她嗤笑一声,摆摆手,兀自走了。
红衣公子玩味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挑挑眉,“今天晚上去一探究竟啊?”
男人自顾饮酒。
红衣公子非常不屑,你现在装石像,等到今天晚上我先约了他,你就看着干着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