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问，饮千觞》神奇的米粒

4、鱼游沸鼎的鱼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云雯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
　　“石辰，辰龙之辰。”
　　“你属龙吗？”
　　“对。”
　　“这个起名方法好哎，那按照这个说法，我就是云寅，哥哥是云戌，云岚 你是……云丑！哈哈哈……”
　　“你才是云丑！我不要这个名字！”
　　“哈哈，你明明就是云丑，丑牛云岚，哈哈！”云雯一边笑一边将两手在耳边忽扇，学着牛的叫声。
　　云岚本来在一旁搅弄着火炉，他忽的用手在云雯脸上抓了一把，“来啊，倒是比比谁更丑！”
　　云雯脸上被抹了两道灰，寅虎变成了花狸猫。
　　两人在马车内厮打起来，时间竟过的异常的快，马车转眼间就进了城。

　　此时见到故乡风物，石辰不禁心生感慨。
　　在羊泉碰到杜小酒时，石辰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恩公应该是他除了老母亲之外最想见的人了。想他幼年曾被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抓走，是恩公突然出现吓住了那帮劫匪，他才有命回家。他记住了恩公，恩公却没有记住他。
　　等到恩公再到郓城时，他认出了恩公手心纹着的一只长着虎头的斑纹怪兽。
　　“就是这只猫！”石辰高兴极了。
　　杜小酒听了他这句话以后，盯着自己的手心沉默了一会儿，没几天便把纹身洗掉了。

　　云雯从窗户向外望，街上车水马龙，商贩遍地。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在热闹的地方大声吆喝，他们的腰间、脑后头巾上都插满了各种小玩意儿，吸引来往行人的注意。
　　“不行不行，不能看这些了！”云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要把杂念甩出去似的。他平心静气，一心想着自己一会儿需要做的事情，该如何与客栈老板攀谈，订好房之后怎么安排，等等。第一次担此重任，一定不能出了岔子。

　　马车停在了迎仙楼前，杜小酒搬上云雯车后的行李，跟在云雯身后进了客店。
　　“老板，要两间客房。”
　　迎仙楼的老板看见来订房的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不禁失笑。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你带银两了吗？能自己来订房？”
　　云雯不紧不慢道：“当然。来者即是客，怎么还分年纪大小，区别对待呢？快帮我订房吧。”
　　老板讶于孩子的言谈举止，知道他出身必定不凡，也不敢怠慢，订了房便请伙计带他上楼。
　　伙计带着云雯上了二楼，老板这才看到了后面驼着背的杜小酒。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客人呢？”
　　“刚才上去那位。”
　　“什么？”
　　“您别生气，剩下的几位客人让我们先进城，他们随后就到。”
　　老板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那把钱拿来吧。”
　　“是是是。”杜小酒哪还有刚才逗云雯的气定神闲，全然一副狗腿模样，从胸间掏出了包的严严实实的一袋钱，双手呈给店主。
　　“昨天晚上挣的呢？”
　　“都在这儿了。”
　　“一个晚上，只给这么点。你怎么不问他多要点呢？蠢货。”
　　自从听说杜小酒是一块当小倌的好料以后，客栈老板就坐不住了，先是悄悄塞给杜小酒几单生意，后来干脆挂出了招牌让他给自己赚钱。杜小酒也是听之任之，没有说一个“不”字。凝香院老板虽然心有不满，但奈何她当时没有与杜小酒签订契约，所以也无可奈何。
　　“客人说，下次还找我，还来咱们店。”
　　“就这样就把你打发啦？蠢货不愧是蠢货！你能不能办上一件有脑子的事情，那人远在羊城，这次因得公务才来郓城，看上了你也是一时兴起，你还真当他能千里寻人，从羊城找过来吗？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是个什么货色。真以为羊城没有小倌了吗？等下次？我呸！应赚一千只要五百的蠢货！”
　　老板连珠炮似的骂了杜小酒半天，杜小酒缩着脖子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楼上，云雯已经看完了房间。
　　“老板，我的行李怎么还没拿上来？”云雯眉一簇。
　　“知道了知道了，这小子动作太不麻利。”老板变脸的技术堪称一绝，“还不快点！”
　　杜小酒驮了两箱行李，向楼上走去。
　　云雯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愠怒。
　　男人经过他身边时，云雯不屑道，“刚才不是跟我趾高气昂吗？怎么，到了这里就是奴才了？”
　　“我从来都是个奴才。”
　　一股无名火窜上来，云雯把手背在了身后，杜小酒谄媚地向他笑笑，“行李放好了，还请少爷给点赏钱。”
　　云雯没理他，吩咐着云岚，“岚弟，你留在这里等爹爹妈妈回来”，然后走下楼向杜小酒冷冷抛了句：“快点，一会儿带我去拜见邱县令。”
　　云岚也不屑地瞥了杜小酒一眼，跟上云雯：“你要去见邱县令？不再这里等爹爹妈妈吗？”
　　“邱县令毕竟是父亲的旧友，还是尽早拜见为好，以示重视，毕竟我们在这里要住上一段时间。”
　　“你只是等不及想看看邱县令长什么样子吧……”
　　云雯吐了吐舌头。

　　杜小酒放好行李，关好客房门，转身欲下楼，旁边蹿出一个健壮的身影。
　　“小酒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油腻，“那个张墨兮张公子又找你来啦！”
　　“是吗？还是要拜托忠兄……”
　　“哈哈，你尽管放心，我跟他说你出城去了，在这郓城没什么是我周忠搞不定的。”
　　“有劳有劳，这是一点心意……”杜小酒从袖里摸出碎钱，塞进周忠手里。
　　“这怎么好……哈哈”周忠嘴上说着，手却是极其熟练地将那钱收入怀中。
　　“还请忠兄日后多多照拂。”
　　“好说好说，有什么生意我肯定头一个想到你，你就放心吧。”
　　“嗯，那我下楼了，楼下还有客人等着。”
　　“哈哈，去吧。”
　　杜小酒两步一阶地下了楼，走到云雯桌前。
　　“你是蜗牛吗？怎么这么慢？”
　　杜小酒没说话。
　　“走吧，”云雯站起身，不看杜小酒，“闷葫芦。”
　　走到客栈门口，云雯突然停下来，“闷葫芦，你在前面带路啊，我又不知道怎么走。”

　　杜小酒依言走在前面，郓城本就不大，从客栈到衙门片刻即到。
　　此时的衙门却并不清闲，一名身着华服的妇人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向外张望，神色不定。
　　不一会儿，府门开了，步出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书生，妇人下了车，神色慌张地向青年书生说着什么，青年书生听了一会儿便眉头紧皱，那妇人说完之后未作停留，乘车而去。
　　云雯推测二人并不认识，那妇人只是来通报消息的。
　　待妇人走后，云雯快走几步，叫住了正欲回府的青年书生。
　　“这位兄台，请问邱县令在府中吗？”
　　“在下便是邱幼良。”
　　对面的青年书生着一袭青布衣衫，身材纤长，眉目间自有一派浩然之气。
　　“你便是邱县令？巧了！”
　　“阁下是……阁下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可否等邱某办完眼下这件紧急事再来一叙？”
　　“好好好，我父亲与邱县令是旧友，我是来拜访您的！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原来是这样，真是不好意思，我先去解决这件事，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说话间，邱幼良已经急匆匆地走进府内，边走边吩咐下人。
　　“阿三，替我招待这两位客人。”
　　“阿四，备车，我要去城外。”

　　阿三将云雯引到外堂坐下，杜小酒站在云雯旁边，阿三递了茶水上去。
　　“请慢用。我们大人今天确实是有事，不能亲自招待。”
　　“你家大人遇到了什么事呀？”
　　“唉……太惨了，”阿三面露不忍，“城外有一对夫妇遇害，不是本城人士，死时那夫人如花似玉的脸上让人划了不知道多少刀，大概凶手在用夫人逼那丈夫说出什么。”
　　云雯眼中闪现出犹疑，“死时只有一对夫妇吗？”
　　“是。他们夫妇二人生前一定十分相爱，据说那夫人和丈夫衣服上绣的鸟儿是一对。”
　　云雯的脑子嗡的一声响，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阿三吓了一跳，“他们衣服上绣的是一样的鸟纹……大概是比翼鸟吧。”
　　云雯强自镇定，问阿三：“那夫人和丈夫还有什么特征吗？”
　　“据说那妇人死时手里紧攥着一个似蝶非碟，似花非花的发簪。”
　　云雯的面色更白了几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不知怎得竟回头哀求般看着杜小酒。
　　杜小酒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你想过去看看？”
　　云雯点点头。
　　云雯跟着杜小酒出了府门，七拐八拐地拐进一个巷子，不知杜小酒从哪里找来一辆驴车。驴车载着二人往城外驶去，一路无话。
　　城外官道上车马依旧，丝毫看不出发生了事故的样子，走了许久，杜小酒控制着驴车突然转向，偏离了官道。
　　继续向前走，出现了执着火把的人。
　　邱县令站在人群中间，旁边是仵作和捕快，还有阿三阿四，一行人神情严肃，愁眉不展。

　　“死者被从官道劫持至此，又被凶手虐杀而死。”县丞道。
　　“那个前来报案的妇人说她因为身体不适来这儿透气，发现了尸体，可这里如此荒僻，是否有些可疑？”
　　“大人，那妇人大概是来此解手，不好意思明说而已。”县丞幽幽道。

　　云雯跳下驴车，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布，良久才揭开，女人尸体的面目虽已模糊，但云雯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就是自己的妈妈，今天早晨还言笑晏晏的妈妈，同爹爹取笑开心的妈妈。
　　“妈妈！爹爹！”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周围人的心都一紧，不禁叹息起来。
　　“不哭……”邱幼良心中一痛，俯身蹲下，想安慰一下那孩子。那孩子却突然昏了过去。
　　“云雯？云雯”杜小酒低着头抱起云雯，“大人，我将他带回客栈了。”
　　“你怎么在这儿？”邱幼良认出来人，疑惑道。
　　杜小酒已经走开，看样子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那就是前几天来自首的那个奇怪的人。虽然他前来自首，可邱幼良总觉得他不是贼人。不然凝香院的老板知道犯人落网，与杜小酒对质时，为何只字不提找回姑娘的事情，只让他还银子，除非她早就知道姑娘不是杜小酒偷的。可是，如果他不是贼人，那他为什么要自首？
　　由此可见，这个杜小酒有问题。

　　模糊之间，云雯是靠在一个很硌但热乎乎的物什上回到客栈的。
　　起来时，云岚跪坐在云雯床边，两只眼睛红肿得像只金鱼。
　　见到云雯转醒，云岚嘴一瘪，哇得一声又哭出来。
　　“云雯，以后我们并着大哥，就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云雯也伤心，却郁结于心，脸上苦了苦，连泪也流不出来。
　　云岚抽噎着，“还多亏了那个杜小酒。是他把你驮回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也是他让我写信给垚光的二叔，说明情况，让他来接我们。”
　　“嗯，别哭了，我们要坚强。”
　　云岚抹了把鼻涕，抽抽搭搭地“嗯”了一声。
　　云雯在床上坐了半晌，穿鞋下床，收拾了一下下楼找杜小酒，杜小酒已经不在客栈中。
　　“他取货去了。”客店老板头也不抬，自从知道云雯是两个无名侠客的子女之后，他就懒得搭理这二人。
　　云雯坐在客栈一楼的桌子前发呆，一会儿想起昨天晚上他在爹爹妈妈的尸体旁哭得不省人事，一会儿想起杜小酒把他拉起来扔到车上。之后便问他， “醒了？回客栈吗？往返算你二两银子。”
　　“你还欠我邱县令的故事没有讲。”那时的云雯好像无比清醒，但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依靠本能反应回答着。
　　“总共五十二两，回店付清。”说着，杜小酒赶起驴车便走。
　　“邱县令到底怎么说服众商家的？”
　　“不凭钱财，不凭武力，光凭一张嘴。他将商户联合之利分析得头头是道，直说得各商户心服口服，再无疑问，甚至一心期盼着商盟成立。他借未来的利益换来了商户的联合，让明日之财成为了真东西。之后他跟商户约法三章，订立不准弄虚作假，统一市坊价格，禁止哄抬价格等规章，各商户一致赞同，郓城就此兴盛……讲完了。”
　　云雯那边没有了反应。
　　“这么快便又睡着了？”杜小酒的声音低低的，“也好。反正我的银子是挣了。”
　　驴车行驶在渐黑的苍穹之下，驴车上睡着的是少年，却也不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