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花落千帐灯》芜村

18、角逐·人中龙凤，一骑绝尘

　　永元二年末的这个深秋夜，落忧公主怔怔然地独自走回玉泉宫，一向世事浑不怕的她，在这一天里初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夜里雨拍窗柩，十四辗转难眠，沥沥的雨声搅得她愁绪满怀，她忽然十分想念那阳光明媚的春日，深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哪知这疾苦。
　　她在榻上深思良久，终是没想明白她没来由的招他记恨是为何故，这个谜题，她终其一生也没能得解。
　　情缘孽债，本就是命里说不清的结。
　　几天后，正值秋狩之日，木兰围场是霜天旌旗，轩盖如云，皇帝携后宫臣子移驾行宫，而木兰行宫早被布置一新，等慕容烁御驾一到便直接入住。
　　今天皇帝一身正黄色对襟罩衣，缀甲片，衣身饰有云肩膝襕云龙纹样，罩甲下穿红色交领窄袖长衣，头戴狐帽，腰束弓袋箭囊，一身戎服装束，却依旧英姿俊挺，慕容烁端坐于集英殿的御座，此时正接受着众人祝贺，席末的馥兰悄悄瞧他，恰逢上他的目光，他冲她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满是柔光，他那如春风拂柳般的一笑，登时像在她的世界绽放了漫天华彩，令她心醉神往。
　　她暗暗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貔貅方巾，想寻个机会送给他。
　　祝贺之礼结束，慕容烁伸出了手，跪于最前的谢瑛媛款款起身，伸出手放于他掌心，他领她坐在他身旁，然后帝妃相视一笑，一副琴瑟和谐的模样。此时殿内还有一众大臣，右相谢珩自然也在场，亲眼所见女儿果真如传言一般与皇帝平起平坐，看起来恩宠正浓。纵横宦海，老谋深算的权臣谢珩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众臣子一一禀祝词，唱诵皇恩，礼毕，众臣退下回了各自的营帐，集英殿只剩下皇帝慕容烁和后宫众妃。
　　慕容烁侧身，对右首道：“爱妃操持仪仗和后宫诸人寝帐事宜想必十分辛苦，秀英，去将孤新得的那支泰山玉朱钗取来，赐予贵妃。”
　　众妃欣羡不已，皇帝对她这样恩宠有加，笑意和煦地瞧着她，谢瑛媛看着他的笑颜，发现他的笑并未达眼底。人就是这样，在自欺欺人的时候，往往浑然不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可一旦对事留了心眼，便能轻易发现以前被忽视的那些昭然若揭的事实。
　　他不爱她。他将她捧在高位，有朝一日，她会摔得很惨。她却没法恨他，因为她爱他。
　　是以他笑得越是恩宠，她的一颗心越是如堕冰窟。
　　她还是喜出望外的珍重收下那只做工精美的朱钗，眉欢眼笑，只心里更加笃定，道：“陛下，可曾记得以往每年狩猎时，后妃都会为了陛下求一份好运，绣上一方巾吗？”
　　“记得。”
　　她笑靥如花道：“可惜臣妾近日手乏得很，没法为陛下绣了，但臣妾将这份活计交给了众位姐妹们，想必陛下不会介意的吧？”
　　“自然不会，这等事交由贵妃全权处理便是，只是贵妃有恙，为何不传唤太医院？凤藻宫的宫人是怎么当值的？”慕容烁不怒而威，凤藻宫念双一等仆从皆俯首而跪。
　　“陛下，”她笑面软语，“这可不能怪念双，是臣妾想，陛下垂爱臣妾，臣妾自然欢喜，但独乐不如众乐，姐妹们雨露均沾，臣妾才是真的高兴啊。”说罢，转头看向各妃，笑着嗔怪道：“姐妹们还不快将自己绣的方巾拿给陛下。”
　　秀英会意，拿过一方木盘，恭敬道：“那就请各位娘娘，将方巾放上来吧。”
　　馥兰想，原来嫔妃们暗地里都各自准备了一份心意，她几天几夜赶工织就的貔貅方巾，也许不过是众人心血的百分之一，秀英走到她面前时，她还是十分郑重地将那块方巾放了上去。
　　慕容烁一贯不喜繁琐，想到狩猎时将要在手腕间缠一方锦帕顿时觉得多有不便，但是，他瞧见馥兰郑重又郑重地交上了她绣的方巾。
　　忽然他觉得，从前觉得的繁琐瞬间都不再是繁琐了，他觉着十分有趣，她那么率真爽直的一个人，竟也精通女工？
　　可他面上仍是说：“众妃的方巾孤暂且收下，心意孤心领了，然孤戎装加身，不喜冗饰，猎场刀剑横肆，恐是不便佩戴。”
　　以尹妃为首的各妃尤为失落，谢瑛媛忙圆场道：“姐妹们不懂了吧，陛下喜洁，既然收下姐妹们的礼物，那就是接纳了姐妹们的心意了啊。”
　　想来也是，大总管亲自一一收下方巾，想必也会妥善保管，再说精心绣出的东西，绣样必定别致，陛下定能明白心意的，众人又是释然。
　　谢瑛媛心里哂笑，可怜这些浑然不知的愚人，陛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些莺莺燕燕放在心上，她们还飞蛾扑火一般地在希冀着，像那毫不自知的农夫，妄想捂热一条蛇的心。
　　回到贵妃寝帐，谢瑛媛释去伪装，面露狠绝，念双道：“娘娘，奴婢安插在各宫的线人方才报知了奴婢，各宫娘娘的绣样。”
　　她冷笑：“想必绣的都是些龙凤鸳鸯罢？”
　　乘龙配凤，鸳鸯交颈，呵，她们倒是敢想！
　　念双垂首道：“倒也不尽然，那沈妃绣的是夏荷，兰妃绣的貔貅，而婕妤崔氏绣的是湘妃竹。”
　　她一喜，终于锁定了三人，她知道，不会是那些描龙绣凤之人，太过殷切之人必不会为陛下所喜，是以那阳奉阴违的贱人，必出自这三人之间。
　　“找出来。”她面露阴狠，成竹在胸。

　　【木兰围场】
　　十四一身红色骑装，青丝高绾，尽显英姿，同师兄慕容天颜一同进场，天颜素来钟爱他那匹盗骊青骢，此时也是雄姿英发，风流潇洒。而她自从新得了那紫骝宝马，便一扫近日愁绪，她扬鞭翻身上马，姿态轻盈，洋洋得意之态尽显。萧篆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了她，跟家族中人寒暄一番后，牵着马走向十四，却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他笑言：“你骑着紫骝倒是十分相称，只是我骑自家白马骑惯了，还是觉得照夜白更适合我。”
　　十四豪言：“就挑你骑得惯的马，省的一会儿赛马比试的时候，你说我没让着你。”她满场一望，眼尖一眼瞧见了湘王世子慕容灿，他在围场另一头，此时正和他妹妹楚湘郡主一块儿在炫耀自己的乌夜驹呢，果不其然，他今年用的还是那乌夜驹，如此看来赢他有望，皇兄诚不欺她！
　　围场一端，一袭玄色劲衣的燕北望负手立在自己的绝影马旁，身姿卓然，风度天成，引得不少贵门小姐娇羞而视，而他一双清冷凤目只冷眼扫过这满场的楚国权贵，他的绝影乃大宛名马，日行千里，加上他从小长于马背，自小金戈戎马，骑术自非声色犬马之辈可比，要赢这些身娇玉贵的公子王孙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巧。
　　他看见围场中央那抹红色的身影，飒爽轻盈，她自是人群中的焦点，走哪都犹如众星捧月一般，他一嗤，想她所骑的那紫骝马，以及那上贡的三百良驹，都是他燕氏部落的牧民辛辛苦苦好几年养出来的心血，不少牧农倾尽家财，甚至于全家老小忍饥挨饿才得以养大一匹举世名马，只因服从于大单于的王令。而他父亲，燕氏部单于，唯楚皇马首是瞻，区服于南朝的强盛，这些耗尽牧民心血的宝马良驹，转手便被送来南朝，供这些个公子小姐用以寻欢作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眼见这些权贵们追欢取乐的样子，终于体会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是个什么意境。
　　此时的十四，兴致正浓，招来去年猎场上的的老冤家慕容灿，以及慕容天颜和萧篆，结伴相约赛马热身，众人齐聚，言笑晏晏，看上去好不热闹。
　　燕北望忽然来了兴致，轻身一跃，纵身上马，动作十分娴熟，一气呵成，翩然身姿引得周围不少闺阁少女一阵惊呼。
　　人群中的十四扬起马鞭，她纵情高呼：“都准备一下，一会儿赛马，皇兄说了，拔得头筹者，奖励丰厚！”
　　人群跃跃欲试，她继而问：“还有谁要参赛？谁还要参加？”
　　一道低沉醇厚的磁性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还有我。”
　　众人回头，瞧见那燕氏王爷打马而来，整个人云淡风轻，悠然自若，看上去马术娴熟，众人眼尖，一眼瞧见他所骑那匹通体漆黑的马，可不正是那稀世的大宛绝影马么？宝马配英雄，相得益彰，都道是龙章凤姿，一骑绝尘，众人不禁一阵唏嘘。

作者有话说

　　赶在榜期最后十分钟发布字数期限里的最后一章，呼——长舒了一口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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