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花落千帐灯》芜村

16、心计·千丈宫墙，刀山剑林

　　秋猎一天天逼近，转眼日子就近在下礼拜，而燕氏部的小王爷，终在不日前抵达了京师。
　　这日朝会，不少言官进言，北方燕氏单于派爱子前来示好，纳贡丰厚，其忠心可表，大楚亦可投桃报李，打消些许防备，将有助于南北修好，一是放回质子，或有需要，亦可缩减戍边守军，抑或召回将军萧岩，减缓局势的紧张。谏议大夫崔泽宁也献言，自古汉戎建交多始于姻亲，此次燕氏王子来朝正是一个机会，若是南北结为秦晋，或可长久修睦，而今皇家未曾婚嫁的适龄公主尚有几位，若是陛下不舍，择一位宗室女子和亲亦是可行。
　　冕旒下的慕容烁看不出表情，久久未说话，阶下一时安静，大臣心里不禁打鼓，担忧是否又触了圣上逆鳞。就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当口，殿外黄门郎高声宣道：“燕氏部左谷蠡王进殿！”
　　来人一身严整朝服，金丝玉冠，全身上下无藻饰，以为龙章凤姿，远迈不群。那人依礼法，执笏而来，面见楚皇先是行了个不是很标准的叩首礼，但好在手容恭，目容端，气容肃，颇为庄重，诸礼节倒是遵了大楚朝仪。
　　诸大臣心下稍慰，想方才自己还在陛下面前为南北修好说情，陛下的态度实在阴晴难测，好在这有燕氏王子十分识相，一跪三拜，礼数周全，想来连这有北漠鹫鹰之称的左谷蠡王都全然臣服，一副入乡随俗的恭敬做派，遑论那鞑努，纵观我大楚，十步芳草，四方辐辏，自古便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宝地，金陵又乃龙脉地势，东南的天印山终年盘踞王气，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区区蛮子，也是不过如此。
　　众人的心都像那绷紧后又松懈了的弦，慕容烁仿佛都听见那些谏臣心里暗舒口气的声音，他冷笑一哂，这些安乐久了的人，自无远虑之心，这个人，初登场便不易察觉地影响了周遭的形势，无形之中左右了大臣的政治偏向，如此谦恭，不知是发自内心，还是在以退为进。他冕旒后的目光自那燕君陵踏入殿门的那刻起就未曾移过，行过礼后，燕君陵也毫无惧色地大方迎视慕容烁，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无声地交锋，一个深沉打量，一个坦然回视。
　　他浅笑，双手一揖，弯下身去：“小王有幸得见吾皇，吾皇万岁，恭祝吾皇千秋万寿。”
　　慕容烁也亲和一笑，袖袍一摆，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谷蠡王快请起，楚燕比邻而居，又邦交多年，王子无须多礼，”末了又询问了句：“王子不远万里前来，想必也是一番奔波劳累，不知那长秋行馆，王子可还住得惯？”
　　“得吾皇垂询，小王感念不已，行馆一应俱全，小王住得甚好。”燕君陵作答，一切自有礼数。
　　早朝散后，慕容烁在含元殿歇息，秀英送来折子，道是北方送来的三百匹骏马，十车药草，五车貂裘皆已充入府库，“陛下，只是这二十名美人，该将作何处置？”
　　“充入掖庭，如此，可省去诸多事端。”想当年西部落送的美人细作，势均力敌的东部落尚且不便自行处置，而今汉戎实力悬殊，那些美人是否为细作暂且不论，他大楚依旧不便过分处置了去。再说那燕君陵，虽早从馥兰口中听过他的事迹，可今日初会，他还是惊讶于他的气度，淡然从容，以不变应万变，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竟探不出丝毫底细。不过此事倒也不急，秋猎时可向长秋行馆递去请帖，届时木兰围场上必有一番际会。
　　按例，狩猎前夕，后宫主事者将于御花园举办一场采桑宴，意在传颂民间妇女勤于耕织，吃苦耐劳的精神，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妇女持家乃家室之福，后宫勤俭乃社稷之福。这日，佳丽齐聚，现场观摩抽丝剥茧，缫丝织造的过程，各妃再挑选蚕丝，现场展示绣技，绣上一块方巾，按传统将方巾赠与自己母家亲族或是夫君子嗣，到秋猎时缠于手腕，以求平安开运之意。
　　主位的瑛贵妃端的是坐镇全场的仪态，正襟坐于上首，温言和语：“今天各位姐妹难得齐聚一堂，想来各位妹妹也知道了，下个礼拜正逢秋猎，依礼咱们是要给家中男子绣上一方手巾的，家里有父兄参加秋猎的，皆可为他们求一份平安。”
　　在场众人均无子嗣，陛下去岁登基暂无所出，不用操心绣给皇子的问题，是以无需谢瑛媛提及，在场的人都明了。
　　那么剩下的只有，家中父兄以及……皇上，众妃都不禁暗自揣摩，这皇上方巾的绣活，不知轮不轮得到自己。
　　馥兰沉浸在自己的那点小幻想里，全然没听清贵妃说了些什么，她心里恬然一暖，她想绣一方貔貅方巾，这样，暗暗盼着那戴上的人打猎时能旗开得胜。
　　她旁座的新晋的崔昭媛疑惑不解，脆生生地问道：“那……皇上的方巾是谁来绣啊？”
　　尹妃了然一笑，打趣崔昭媛：“这就是崔妹妹不明事了吧，皇上的方巾，那自然是该交由主事后宫的贵妃姐姐来绣了呗！如今皇上看重姐姐，我们姐妹那都是看在眼里的啊！”
　　出身光禄寺少卿家的尹妃，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在适合的场合说些投其所好的话，常能使人称心。谢瑛媛也被她逗得喜笑颜开，不过她却说：“尹妹妹怪会打趣本宫，不过啊，今年恐怕不能白让尹妹妹你偷懒了哦。本宫家中几个弟弟都要参加秋猎，近日手乏得紧，这给陛下绣方巾一事，便想请托姐妹们，依本宫看，今年，姐妹们可有得忙了。”
　　说是请托，实则是让出一份美差，给皇帝绣方巾，试问在场谁不愿意？平日让人抢破头的殊荣，贵妃今日却大方让了出来，众妃心里不禁嘀咕，她这是犯哪门子傻？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阶下一阵哗然，丽妃容妃是除贵妃外资历最老的二妃，旧居深宫，心思自能隐藏得很好，二人淡淡微笑，看不出情绪起伏；新晋的几个昭媛充容资历最浅，又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此时面上一阵欣喜，还拉过身旁姐妹耳语了几句，几个人俱是笑靥如花的样子；尹妃虽在低头忙绣花，可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难掩跃跃欲试的心……
　　馥兰安静听着，眼观鼻鼻观心，又似听得仔细，又像在神游。
　　谢瑛媛笑意盈盈，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大宫女念双也在一旁察言观色，两人均是控制表情的高手，众人只道贵妃是深明大义，慷慨谦和。却不知，贵妃其实另有盘算。

　　【凤藻宫·暖香阁】
　　在重重香幔的里间，谢瑛媛轻拢一袭薄纱罗衣，斜躺于贵妃榻，念双为暖炉里添了炭火，整个暖阁都温暖了起来，可她却丝毫不觉得暖和，只觉心如铅坠，面上沉郁。
　　“看清了吗？她们都是些个什么表情？”心里冷，语气也冷。
　　“娘娘宽心，奴婢心里已有个大概的数。”念双垂眸，表情肃凝。
　　谢瑛媛的凤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一群贱人，平日本宫待她们不薄，岂想净有人惦记属于本宫的东西，本宫以前那是不屑于跟他们计较，看来，非得让她们长点教训，才能明白觊觎本宫珍视的东西，是个什么下场。”
　　天子宫庭耽乐嬉，满朝翕翕皆妇人，宫墙内不过是个花团锦簇的刀山剑林，权谋心计，勾心斗角总是来得无声无息，世情薄，人情恶，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唯有牢牢握在手心的，才是自己活下去的筹码。
　　“念双，一个月内，替本宫找出，那个口蜜腹剑的贱人到底是谁。”
　　“是。”
　　她的荣宠，她要自己守护。
　　权势之所以诱人，是纵使抱火卧薪，也令人趋之若鹜。

作者有话说

　　更到现在，谢谢有大家一直垂阅在下拙作，要是哪里不喜欢，欢迎大家提出意见或建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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