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花落千帐灯》芜村

15、传闻·猛虎卧丘，蛟龙潜渊

　　秋猎前夕，北方燕氏部上贡几十余匹骏马，谴了一支仪仗队伍，想赶在秋猎之前南下进献给楚皇，车马辗转几千里，不日便会抵达金陵城。
　　转眼十一月已至，尚宫局做了百花小袄给各宫的主子们送了去，天气转了寒，馥兰穿上一身莲青罗裳，红缨为她系上织锦披风，戴上了陛下送的羊脂白玉如意钗，莹润白玉与青葱翡翠相称，像那份情意，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晚草木疏静，夜风飒飒，慕容烁轻车简从，驾临城南临川公主府，十四出来迎接，慕容烁掀帘下车，先是与十四几句寒暄，随后见馥兰缓缓走下车舆，十四眼前一亮，面露狡黠：“皇兄当真是疼皇嫂得紧啊，走哪都要带着。”
　　馥兰的脸蹿地红了，慕容烁轻咳了一声，对十四道：“进去说，别都杵在这儿了。”

　　【公主府·东上阁】
　　众人于席上温茶而坐，博山香炉内燃着沁人心脾的苏合香，十四准备了糕点，一点薄酒，慕容烁坐上席，兰妃齐次，她坐于左下首。
　　慕容烁理了理衣袍坐下，看着十四，面含笑意：“十四，今年秋猎，你可有准备？”
　　这个小妹他自然了解，善骑射，识骏马，每逢秋猎她必定大展拳脚，记得前年她就曾与湘王叔家的小郡王博弈了一番，那年也没分出个胜负，不知今年她表现如何。
　　十四一听，来了兴致：“皇兄你还别说，今年诸事一多，我差点给忘了，原来秋猎就快到了啊，”想起去年堪堪输给堂兄一事，十四说起就是一阵忿然：“前年要不是慕容灿那小子不知从哪儿弄到一匹脚程千里的良驹，我才不会只跟他切磋个平手呢！”
　　“听你这么一说，看来今年你俩之间还有一场酣战呐，不过今年十四可算幸运，燕氏部进贡车队马上就要到金陵了，听说，使节还会带上十余匹父皇当年钟爱的‘乌夜驹’，不止这些，你皇兄我还特地向那燕氏部多要了两匹紫骝马，那紫骝日行千里，碧玉蹄子也煞是好看，‘白雪关山远，黄云海戍迷’，这脚程比慕容灿那马可好上不止一点半点呐，到时，你和萧家公子一人一匹，不知这个礼物，十四可否满意？”
　　十四眼里神采奕奕，笑靥妍妍：“满意！简直不能更满意了！那十四就先谢过皇兄赏赐了。”
　　馥兰看着眼前兄妹二人相处融融的样子，心底也甚为高兴，可转瞬又想起自己那分别多年的弟弟，也不知道他过得可好，长高了没，笑着笑着眼里平添了一抹忧愁。
　　慕容烁注意到她眼里的情绪，伸出手掌覆在她交叠的手上，手心温暖着她的柔荑，温柔道：“兰儿可是想起了自己的幼弟？孤听说这次是那左部的谷蠡王率仪仗来朝，传闻这谷蠡王不过弱冠之龄，就担此重任，想来单于是十分看重于他的，递来的名帖落款处单单落了一个‘陵’字，不知兰儿可曾识得？”
　　馥兰脑海中回忆了会儿，想到什么忽然说：“是陵儿啊！”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左部王孙，十四也有点好奇，听得馥兰娓娓道来：“我这个堂弟，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他……也是不容易，起初燕氏部落分东西二部，他的母亲不过是西部落送来东部落的一个舞女，西部落明面上是以宝马和美人示弱求和，实则是送来一批细作潜伏于东部，倒是信也不能杀也不是，生母的身份如此尴尬，我大伯父待他如何可想而知，他年少时历经许多艰辛，好在心性坚毅，有勇有谋，长成少年英杰，遂才渐渐得到了大伯父的重视，他又自小与南儿交好，我的父族对他也算礼善，后来我来了大楚，之后的事就不甚清楚了，只听说后来东西两族开战，他生母受到猜忌，是单于亲手处死了她，那时他才十六岁，而后他领命亲率三万虎师征战，一举降服了西部，自此东西归于统一，原西部落的旧部划为如今燕氏部的右部，以东部落的左部为尊……”
　　“倒是个杀伐决断的将才。”慕容烁听后，由衷一赞。
　　那些草原上的故事，那茹毛饮血，刀光剑影的戎马生活，十四听得是津津有味。
　　十四不禁发问：“那西部落也算是他母亲出生的部落，他当真就狠心对他的母族赶尽杀绝吗？”
　　馥兰哑然，眼神里也闪过惋惜之色：“是啊，大单于手刃了他的生母，让他出征他的母族，听闻他甚至被迫签下过军令状，如若不能破敌便要领罪自戕……不过自西征一战大胜之后，他便威震漠北，都道他是个心硬血冷的毒蛇，令西部落葬送在自己人手里，不过那孩子曾同我一起生活过，性子却是纯良正直，不似传言中如恶魔一般，至少……我是不相信那些传言的。”
　　十四愕然，这个传说中的左谷蠡王，就算不是恶魔，那也是一个何等冷血的人啊。这样的人，有着鹰般锐利，虎般骁勇，燕氏部得此悍将，还会一如既往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大楚吗？有朝一日，他又会否成为大楚的威胁？
　　这点慕容烁也想到了，有此帅才得燕氏部必将如虎添翼，他年仅十六时，便在巨大的心里压力之下，在西征中以少胜多取胜，又留下旧部活口，游说劝降，反倒落了个以德服人的好名声，自古攻人者，攻心为上；全卒为上，破卒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看来，他是时候会会这个年纪轻轻的左谷蠡王了。到时忠或不忠，一试便知。

　　【城西三十里·淮河畔】
　　万里秋风瑟瑟，此时的淮河边，一骑千余人的队伍正在河畔歇脚，仪仗森然，匪匪翼翼，高举的牙旗称得上旌旗蔽日，半月以来的车马劳顿，大家都很疲累，眼看琼楼玉宇的金陵城已经近在咫尺，众人兴奋起来，等进了城，就可以尽情饱览大国风光了。
　　队伍的里长拿过一储水的羊皮水囊，毕恭毕敬地递向在负手立于河岸的左谷蠡王：“俟斤，前面就是楚都了，您赶路辛苦，喝点水吧。”
　　眼前的男子一袭黑衣劲装，乌发束冠，腰间系着犀角带，缀一枚古朴沉郁的墨玉，身披着一件黑色大麾，他接过水囊，迎风而立，丰姿疏朗，一头乌发在风中黑亮顺滑，如同绸缎般飞扬。
　　看着眼前大河山川，宏伟形胜，如同虎踞龙盘，他一双眼光如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同刷漆，胸脯横阔，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令人莫敢逼视，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想他自幼攻读韬略，长成亦有权谋，恰如那卧丘猛虎，潜渊蛟龙，岂甘等闲志，当初他受父兄猜忌，如今建下令人心服的不世功勋，可是仅凭一人之力一手打下如今的地位。
　　但他眉眼淡淡，气场肃冷，一双星目如古水无波，不带情感，看得出来，周围的人都很兴奋，只除了他。
　　终于，他又来到了这里。这个花天锦地，却人心似铁的地方。
　　他唇角一挑，笑得邪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锦都久安宁，必有风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