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彻悟·海棠喜洁,佳偶难寻 ...

  •   下元一过,年前宫里准备的头等大事便是秋猎了,金陵城郊的木兰围场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盛大狩猎,届时轩盖如云,宗亲士绅相聚一堂,切磋骑射,游猎赛马,大行皇帝生前最钟爱狩猎,昔年曾左牵黄,右擎苍,一骑乌夜驹纵横驰骋于木兰围场,一举猎得两头麋鹿,五只野狐,一只鹫鹰,夺下宗室之冠,慕容烁当年还是一总角少年,随同游猎,见得父皇英姿,也是发自心底的钦佩,宗族都竞相庆贺,恭维之言举朝满溢,都道明帝是英明神武,大楚必将洪福千秋。熟料天意弄人,明帝不惑之年便撒手人寰。
      史说,顾皇后仙逝后,先帝虽郁结许久,心不畅气不顺,但去得安详,史官也只留下淡淡一笔,不做赘述。而民间却有流言,先皇后顾氏乃一代妖后,转世于钟山龙蟠的帝都金陵,生前便蛊惑圣心获得专宠,生后更是勾夺明帝精元,窃取真龙之气得以飞升。不然龙体康健的明帝何以壮年就突然薨逝。
      大楚民风开放,言论自由,况且慕容烁不信流言,并未治罪,只隆重地操持了葬仪,帝后合葬,大殓成服,彼时梓宫出殡,浩浩荡荡,六十四人引蟠,九十九人抬棺,仪仗数万人,从金陵皇城一路到崇陵万民跪拜,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而崇陵地宫玉阶金瓦,朱碧交映,一砖一瓦共耗时九九八十一天的工时铺就,整个过程慕容烁十分关切,甚至多次亲临督工,身体力行表明立场。还为先皇后亲撰哀册文,议谥号恭定皇后,自此天下再无非议。
      想这位年轻帝王,什么都好,孝悌恭谨,明察秋毫,杀伐决然,但毕竟皇帝春秋鼎盛,多子多孙乃是社稷之福,然他登基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大臣谏言扩充后宫,他不仅驳拒,还下旨缩减了大选人数,大臣们也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凤藻宫】
      暖香阁内,谢瑛媛端坐于镜前,对镜梳妆,脸色冰冷,跟前跪了一地听候发落的宫人,大宫女念双面无表情地垂首静候一旁,等候她的旨意。
      “知道你们犯了何错么?”纤纤手指轻抚过桌上一排琳琅满目的花钿,终在一支海棠珠花步摇上停下。
      其中一个跪着的宫女颤声道:“娘……娘娘明鉴,奴婢已经把话给大总管带到了,娘娘给的赏赐一样没少地给了他,他也承诺会在陛下面前美言的,可……”
      可陛下自下元节后,便没再来过凤藻宫,连她的问安也免了。
      话毕,发现贵妃面上蒙上了一层阴翳,吓得立马闭嘴,并连磕了几个响头。
      她面色恢复如常,唤来梳头丫鬟为自己盘发,道:“那你呢,轩亦。”
      叫轩亦的小典簿虽跪着,却不似其他人那般唯唯诺诺,听到贵妃唤他,他先是一揖,颔首道:“回禀贵妃,下官与起居馆那令史有同袍之谊,前日贵妃所托之事下官了解了些眉目,那起居注虽严禁对外披露,但令史却透给了点口信给下官,据说……近日那起居注留白倒不全因詹事怠笔,而是……这是上头传下来的风声。”
      倒是一点即通,待他说完,全场哑然,上头为何会有这古怪的旨意……
      谢瑛媛心里明镜一般,慕容烁待她如何她心里清楚,表面上她是荣宠万千,相处却是相敬如宾,难以逾距。他心思深沉她自知晓,可她一贯以为他的心思只在前朝,根本无意分心于后宫,所以她尽心竭力为他打理着后宫一切,一年多以来各宫诸事有条不紊上下有序,只盼望他能看到她的好就行,他会看到的,她需要的只是时间。然从来不堪忍受内宫烦扰的他却一反常态地下令禁止负责起居馆的翰林院詹事记录他的言行,这说明了什么?他有了不想被她,甚至整个后宫知道的事,他在遮掩什么?他到底在保护谁?
      她亦明了起居馆为何会有这一道不准对外泄露的口谕,要不是因轩亦是自己远房表亲,供职翰林又受了谢家提携之恩外,她根本无从知悉这其中缘由。
      “本宫知道了,轩亦,你退下吧。”
      “是,娘娘。”
      “说起来,父亲也时常提起轩亦呢,还夸你审时度势见识不凡,还望你从仕能继续这么识时务,正好翰林学士之位也有几个空缺……”她面上含笑,却不达眼底。
      软硬齐下,恩威并施,这是父亲多年治下的教诲。
      “还要多谢娘娘和大人的再造之恩,轩亦定当倾力以报,娘娘若无旁的事,那……轩亦告退。”轩亦礼貌一揖,退下了。
      他走后,她收敛了笑意,连眼色都吝啬给予,道:“你们几个不中用的东西,连李秀英都贿赂不了,让打听个事情还不如本宫自己掌握得多,算了,你们留在这本宫看着也心烦,一人下去领三十个板子,赶紧退下去。”
      音色淡淡,说的却是杀伐之句。三十大板,打完就算不死也要脱几层皮。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跪久了腿脚酸麻,其中一个宫女站起时一下没能站稳,脚下一滑,堪堪倒向妆奁,眼看就要扑到谢瑛媛身上的当口,念双眼疾手快,迅速出脚将那宫女一绊,待她偏转倒向后再狠狠一脚踢在那宫女的膝盖弯,那宫女登时直直跪倒在地,疼得直冒冷汗。
      “大胆奴婢!办事不利就算了,贵妃千金之躯也敢冲撞!来人,拖下去杖毙了!”念双大斥,话里隐含一股不怒自威之气。
      宫女吓得大惊失色,连连磕头,百般求饶,念双眼睛都不眨一下,瑛媛秀面也毫无动容,置身事外一般,对着铜镜,头也没回一个,也是,对于谢家这般风雨里屹立的百年世家来说,这样的处决,就仿佛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用人不疑,不用则弃。
      瑛媛笑着打趣:“念双,你这双手,不知可还洗得净?就不怕犯孽多了,终有一天报应到自己头上?”
      念双是父亲训练出来的暗人,送进宫为她所用,出自南疆,平日不苟言笑,精暗器蛊毒,手染鲜血无数,这样的人,让人又是惜才又是忌惮,瑛媛调笑之余,也意在试探。
      她单膝跪下,左右手交叠胸前,闭眼恭顺道:“奴婢生是谢府人,便终生效忠老爷小姐,此般贱命一条,唯恐污了小姐玉手,由奴婢取命便是,事关小姐,奴婢万死不辞。”再次睁眼,抬头正色直视她,碧色双瞳里流露出的坚毅赤诚的目光晃得瑛媛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她,随即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做得很好,退下吧。”
      念双是父亲送与自己的一把利刃,她是家族长女,又倾心皇帝,正好为父亲所用,父亲鸿鹄之志,一心要她登上后位,她在宫里步步为营,宫里趋炎附势之人不在少数,人们对她恭敬有加,除却位份,看的还不是她背后谢家的颜面。对于不少前朝党派之争的风向,父亲几次托她去探听圣意,她都以后宫不得干政作为托词,婉拒了父亲。她也不知为何,只隐隐有种感觉,父亲若是了解了他的全部,知己知彼,将来会对他有所不利,这是她不愿看到的,她想尽她所能的维护他,纵使欺骗自己的父亲,只是苦于在二人之间周旋。
      然而,她为他如此与父亲斡旋,只为保全他,他却藏着另一个人,保护得严丝密缝!她不甘,指甲掐进掌心,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丰容盛鬋,面容妖冶艳丽,头上还斜插着那支海棠珠花步摇,她记得,这是当初新婚时,他赠与她的,那天他们一身大红喜袍,她娇颜玉胜,饮下合卺酒,他赠金步摇,抚过她的鬓角,语带笑意:“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这造物之绝的空谷佳人终是入了孤的宫呢。”她欣喜不已,他是在拿海棠花比喻她么?富贵天资,空谷佳人,想不到初入宫的她,竟能得他如此赞美。
      然而,如今想来,他过去种种夸赞不过溢美之词,逢场之言,他来她的宫的次数都是寥寥,她起初怎会自欺欺人地为他自行辩解,自我安慰道他是忙于政务故而冷淡后宫,并不是有心冷落于她。他分明,分明暗会佳人,篡改内史,如此大费周章,如此瞒天过海……
      她忽而想起了那首《咏白海棠》中还有这么一句: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难寻偶,难寻偶,呵!原来他不是将她看作海棠,而是以海棠自比。海棠依旧,他只是佳偶难寻啊!
      顿了诗中意,她幡然大悟。
      他竟从不曾……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一滴清泪陡然打在她的手背上,她骤然回过神来,取出锦帕,魂不附体般擦去眼泪,冷不防瞥见这方锦帕绣的竟是戏水鸳鸯的图样,顿觉扎眼,赌气似的取出箱奁里的剪刀,三两下就将锦帕绞成几块碎布,情却难以自抑,伏在桌案上低低哭咽起来。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幽情谁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