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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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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浮着薄薄的云丝,像最后一口没吃完的棉花糖,没有什么能挡住五月炙热的阳光。隔着滚烫的沥青路,太阳试图把鞋底也烤熟。
遮阳帽挡住姚煦允的整张脸,只看得见白色的口罩,但即便这样还是有人认出她来。
“小煦,下午回西美?”
姚煦允闻声抬头,将遮阳帽往上提了提,看清是姚雪的妈妈。姚雪也是童年游击五人组的成员之一,现在跟姚煦允都在西美市工作。
她笑着应道:“是啊,阿姨,明天要上班了。”
姚雪妈妈眉骨很粗,经常皱着眉头,她问:“我们家那个有在工作吗?叫她回来都不回,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啊,不工作哪有钱吃饭。”这不明摆着吗?不工作不但没钱吃饭,连房子都租不起。
“她没在外面搞七搞八吧?”姚雪妈妈又问,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汗,”姚煦允无奈地笑了下,但无奈隐在口罩下,“肯定不会啦,大家都在好好工作。”
“我看大城市就是有坏风气。”
“阿姨,您对大城市有误解。西美算不上大城市,顶多是个二线城市;而且大城市发达嘛,商业繁荣,但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姚雪妈妈把手一挥,不想听她这通理论,又吩咐说:“你要是见着她,跟她说找个时间回来。她要问有什么事儿,你跟她说回来就对了。我先走啦,你这是等谁来接?”
“我等朱瞻。”
姚雪妈妈的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一脸不乐意地走了。
在所有长辈中,姚煦允最怕和姚雪妈妈独处,不但因为她是闻名遐迩的重男轻女,而且姚煦允心底明镜儿似的,知道她瞧不起自己没爹没妈。
汗珠从发间淌下,姚煦允都快晒焉了,朱瞻棣的车才从大马路上驶来。她赶紧上车,脱下遮阳帽,深吸一口冷气,像把所有的火都冻结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朱义樊的车堵在路中间,催了半天才来挪车。”朱瞻棣解释,看了眼时间说,“没事,来得及。”
“来得及是来得及,就是我快热死了。”姚煦允擦汗,“你不是处处都想赢我吗?有本事下次也比我早出门。”
朱瞻棣笑:“这个不赢也罢。”
五岁那年玩游戏,他的弹珠全输给她,恼羞成怒之际痛立誓言:“这是我最后一次输,从今往后,我什么都要赢你。”当时那架势还把姚煦允吓哭了。
当然,他没有处处赢她,总有偷懒的时候。但只要看到她超过自己,光芒闪耀得刺眼,他就会被刺激到,从而发愤图强,全力赶超。中考那次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真的相信我要娶女上司当老婆?”提起刚才她在饭桌上说的话,朱瞻棣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你不是糊弄过去了吗?”姚煦允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娶了女上司,该不会蹲家里吃软饭了吧?”
朱瞻棣给了她一个白眼,问她从哪儿听的谣言,她嘿嘿一笑:“姚雪说的。”
“姚雪说的你也信?我就知道是姚雪!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姚雪她妈让她跟我试一试,姚雪就叫我骗她妈,说我想娶我的上司。她把责任推干净了,我成了个吃软饭的。”
姚煦允兀自琢磨起来:“你跟姚雪嘛,说配也配,说不配也不配,你俩要在一起,得买挑高的房,这样不至于拆了屋顶。”
朱瞻棣瞪她瞪得快成斜视了:“你挑重点的能力还挺强,你用屁股想想,这是重点吗?”
“这不是吗?”
“重点是我根本没想娶上司。女上司,我想都没想过。她那张大嘴出去一说,全世界都知道我要娶女上司。喔不对!”朱瞻棣突然反应过来,“好像谣都你传的啊!”
姚煦允不好意思地笑了。
朱瞻棣恨铁不成钢:“你可真能给人当枪使。”
“反正解释开咯,我以后不出去说了。你要真娶了上司,还得感谢姚雪那张嘴。”
“那也是我自己的本事,关她什么事?”
半晌,姚煦允问:“对了朱瞻,找对象这件事你不会也想赢我吧?”
朱瞻棣被她幼稚笑:“找对象跟别的事儿能一样吗?考试我努努力能嬴你,找对象是我努力就能赢的吗?”
“不是吗?敢情找对象还是个玄学?还是你挺有自知之明?”
“不是玄学也不是自知之明!”他嗤一声,“你喜欢人家,人家得喜欢你吧?得时候合适结婚吧?结了婚得不离吧?不离还得过得幸福吧?”
“打住打住!”姚煦允觉着他扯远了,“我是说比赛谁先找到对象,没说比谁这辈子婚姻幸福。”
“不为婚姻幸福,你找什么对象?”朱瞻棣反问。
姚煦允想了半天,说:“但你看,我爸跟我妈那么相爱,结果我妈一走,我爸就自暴自弃,现在也不知道是浪迹天涯了,还是早不在人世了。”
朱瞻棣咽了咽口水,把刚才跟她唇枪舌剑的那股劲儿咽下去。每逢讲到她父母,他都小心翼翼。
“朱瞻,问句难听的,如果以后你心上人出事了,你会自暴自弃吗?”她定睛看他,等着答案。
朱瞻棣想了一会儿,答不上来。
姚煦允当下觉得自己心太狠:“喔太难为你了!女朋友都没有,就要想那么悲伤的事情。”
这下朱瞻棣有回复了,回复还是一个白眼。
到了动车站的下客区,姚煦允急匆匆下车。朱瞻棣喊住她:“姚煦。”一个东西扔过来,接住一看是一排电池。
“我发现家里有很多电池,够你用的。”
姚煦允慢半拍笑了下,装进包里,跑上入站口的阶梯。
*
回到在西美市的出租屋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姚煦允给爷爷打了电话报平安。
她租的是闹市的一室一厅一卫,十七楼,三十平米,有煮饭的开放式厨房和一个窄窄的阳台,朝北,远眺可以看见海平线,视野很开阔。
她买了个吊椅挂在阳台,旁边放上一杯鲜榨果汁,抱一本书窝在这里,经常一窝就是一下午。
洗了把脸,她坐到吊椅上眺望远方。天空还是一如既往地纯净,与海平线相接的地方有一条黑色的礁石带,像一道浓墨重彩的眼线。
有凉风吹过来,她闭上眼睛随着吊床一晃一晃。不知晃了多久,姚雪给她打来电话,约晚上出去撸串。
六点多钟,姚煦允绑好双马尾鱼骨辫,穿上一件宽松的短衬衫和及膝短裤。
出门时,她看见隔壁在搬家,租户是一个男生。姚煦允有好几次钥匙忘拔,插在门上,都是他提醒她。
她问:“你要搬走啦?”
“嗯,换公司了,离这边太远了。”
“喔。”
“你以后钥匙记得拔啊。”男生状似玩笑地说,两人相视一笑,挥了下手,是萍水相逢的人平淡告别的方式。
和姚雪约在地铁出站口见面,远远地就看见她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长裙,蓬松的鬈发绑在脑后。
两人见面从不打招呼,只默契地把手一挽。
姚雪把手机给姚煦允看,是她和朱瞻棣的聊天界面。就在刚才,她给他发姚煦允出地铁口的照片,于是朱瞻棣发来消息:别在姚煦面前乱说。
“乱说个屁!”姚雪面无表情地骂,“不就娶上司那个事嘛!还好我没跟我妈讲,不然她知道我是乱说的,又要叫我回去。”
“你真了解你妈,她让我叫你找个时间回去,别问原因,回去就对了。”
“就是相亲的事!”
“她还以为你跟朱瞻在聊?”
“是啊。”
“难怪。”姚煦允恍然大悟。难怪听说是朱瞻棣接她,姚雪妈妈的表情那么不乐意,像要把什么恶心的东西吐出来。
“你跟朱瞻棣还‘朱瞻’、‘姚煦’地叫着呢?”走进一家串串店,姚雪问。
“从小不就这么叫。”
“要我说,真难听。”
“叫习惯就好,又不是因为好听才叫。”
小时候孩子间都叫小名,后来到改口叫大名的时候,姚煦允一直念不好“朱瞻棣”三个字,每次都是“朱瞻”没“棣”,索性就一直“朱瞻”、“朱瞻”地叫。
作为回礼,朱瞻棣也一直叫她“姚煦”,但“姚煦”的发音和闽南语的“妖秀”很像,在这方面,姚煦允着实是吃亏了。
“妖秀”是什么意思,大家不懂,大人也不解释,知道是个骂人的话。
姚雪大手一挥又要大点特点,姚煦允拦住她,说:“朱爷爷让我少吃点烧烤。”
“干嘛?要养生啦?”
“不是,最近上火。”她不想把昨天便血的事告诉第三个人。
“行,给你点一杯西瓜汁降降火。”
把菜单放在一旁,姚雪拨弄起姚煦允的鱼骨辫,问:“你哪儿还有心思编这么复杂的辫子?”
“无聊呗。”
“去谈个恋爱呗。”
“没合适的人。你呢?”
“我是不婚主义者,你忘了吗?”
姚煦允杵着下巴,脑袋慢悠悠地晃着,说:“跟朱瞻相亲确实怪尴尬的,谁让大家都从小一块儿长大呢。”
“就是啊,穿开裆裤长大的,知根知底,还有什么好了解的。”
“说到穿开裆裤,”姚煦允捂脸笑,“好像朱瞻小时候是不穿的。”
“是吗?”
“听徐阿姨说,一到要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胡乱踢人,可能从娘胎起就害臊吧。”
姚雪噗地笑出声:“就他内……也没人想看他的好吧?”
“哈哈哈!我现在就跟他说!”
姚煦允虽然这么说,也不见她拿手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可以童言无忌了,和朱瞻之间的界限她划得很清楚,私密话题像个禁区,谁也不会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