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世界第一》辞筝

2、02

　　姚煦允的家在姚家村的最西边，站在院子里远眺，就能看见海上日落。院子前是一个破旧的篮球场，夏季傍晚小孩打球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打完球会跑来乖巧地喊上一声“西瓜奶奶”！姚奶奶就会从冰箱里端出一盘切好的西瓜给他们解渴。

　　西瓜是自家小果园产的，今年夏天，奶奶还在果园里搭起支架，种起葡萄。等到葡萄成熟，这群小孩不知该喊“西瓜奶奶”还是“葡萄奶奶”了。

　　吃过爽口的西瓜，小孩抱着球心满意足地跑回家。院子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各家各户飘出饭菜香，昭示着入夜要休息了。

　　姚煦允回家时，爷爷正坐在院子那张小棋桌旁看报纸。门楣上方挂着一盏古黄色的灯，爷爷坐在灯下，像油画里的老人。

　　“我回来啦。”她说，“今天跟堂哥去海边捉鱼虾。爷爷，堂哥交女朋友了，你知道吗？”
　　姚爷爷把瘦削的脸从大张报纸后面抬起来：“哪儿的姑娘？”
　　“城里的，”姚煦允从屋里搬出吃饭用的小圆桌，“我让他带回家的时候通知我。”

　　她又拿来三张小板凳摆好，紧接着，姚奶奶将一锅热腾腾的米线端出来，一边喊烫一边疾步飞跑。
　　姚煦允生气地说：“跟你说要用毛巾端着，你当你的手是铁做的？”
　　奶奶故意把手往她脸上一抹：“嘿，我的手可不就是铁做的嘛。”

　　她还挺骄傲，真以为夸她呢！
　　虽然她的手长满了硬硬的老茧，但到底还是一层皮肤啊。

　　姚煦允又念叨了她两句，奶奶嫌她烦，把手一挥：“吃饭吃饭。”

　　米线里放着红葱头、瘦肉羹、丸子，还有几只大虾。开海了，最近海鲜都很便宜。

　　刚才姚奶奶在屋里头只模糊听到姚钧翊有女朋友的事儿，她还想了解更多，比如姑娘多大了，做什么的，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姚煦允打断她：“得得，一会儿你给堂哥打个电话，让他来跟你讲。”
　　“你现在给他打。”

　　姚煦允给姚钧翊打了电话，顺便让他带上剃须刀。

　　吃完饭不久，姚奶奶刚把一盘西瓜放下，姚钧翊就来了。姚煦允接过剃须刀跑进屋，姚钧翊忙喊：“不是爷爷要用吗？”
　　“我用。”她打开屋内的灯，声音从深窄的弄堂里传来。
　　“不准剃腿毛！”

　　姚煦允懒得理他，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把唇上方的小绒毛刮干净。她又想到刚才朱爷爷说的话，怎么想怎么不信。

　　朱瞻能专门给她买养乐多？不可能。要是自作多情地拿走，铁定要招来无情的嘲讽。

　　嘲讽没关系，最怕被他觉得她没礼貌，顺手牵羊。姚煦允一直懂得分寸是什么，她从小没爹没娘，除了爷爷奶奶和堂亲的爱护之外，没少受到邻居朋友的关怀。

　　朱家是她的另一个家，在那里她感到被爱与善良默默围绕。正因此，她格外珍视他们。她懂得什么时候可以去掉繁文缛节，也懂得什么时候要有礼貌，有分寸。

　　把剃须刀还给姚钧翊，由于心里一直想念着养乐多，她决定去便利店逛逛。

　　便利店在朱姚两村的交界处。夏天晚上，店门口常常有人陈设桌椅、招三两好友小酌。赤膊的大叔在镇上是随处可见的，姚煦允看惯了，也不觉得什么。

　　但在一群啤酒肚的大叔中间，有一个排骨身材格外吸引眼球。姚煦允定睛一看，这不是朱义樊嘛。

　　朱义樊是他们童年游击五人组的成员之一，也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

　　坐在朱义樊旁边的是一个大块头，姚煦允不认识。还有个人被大块头挡住了，她往旁一歪头，想看看是谁。这一看，跟朱瞻棣撞上了视线。

　　朱瞻棣不知从哪儿捞起一件衣服扔给朱义樊，看嘴型是说：“穿上。”随后，朝姚煦允招了招手。

　　姚煦允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开口就是：“朱义樊你这个身材找得到女朋友吗？”
　　朱义樊一脸贞操没了的悲痛：“你看见了？我以为这个点出来的都是大妈。”
　　姚煦允抄了块椅子坐下：“说谁大妈！”

　　“你来干嘛？”朱瞻棣问。
　　“买电池。”她随口编了个理由，“这位是？”

　　大块头哥们自我介绍：“姜晓，朱义樊的朋友。”
　　朱义樊补充：“兼创业伙伴。”

　　早些日子听说朱义樊又要开公司，已经有好几家小公司败在他手里了，但奈何不死心，还想另起炉灶，追根溯源就是不想给别人打工。好在家底够厚，还能让他试试错。

　　“这次打算开什么公司？”姚煦允问。
　　“这不正在聊嘛。要我说，阿棣搞程序的，姚煦允做教育的，咱开个教育互联网公司怎么样？”

　　“欢迎来我们公司上班。”姚煦允直截了当，“互联网教育这片海已经红透了，你把钱砸进来干吗？榨番茄酱吗？”
　　朱瞻棣垂着眼笑出声。

　　朱义樊像被戳到痛处，显出几分颓唐。他揉了揉微醺的脸，哀求似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我这次一定出人头地给你们看。”
　　“记得给家里留积蓄。”姚煦允向来保守求稳。

　　最终三人聊出结果没有，姚煦允不知道。她去便利店买了养乐多、一盒儿童米饼和一只整全的卤鸭。因为跟朱瞻棣说要买电池，所以也买了电池。

　　她把卤鸭拿去给三个大男人吃，嘱咐他们少喝点早点回家。朱义樊咂咂嘴说：“哎，谁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儿。”
　　“少贫嘴。”

　　虽然购物袋是不透明的，但朱瞻棣看着袋子的形状，也猜到里面有一排养乐多。

　　回到家，听见奶奶在喊时钟走不动了。姚煦允试着装上刚买的电池，秒针又飞跑了起来。

　　*

　　回西美市的动车票是下午两点多。爷爷问：“再多待两天不行啊？”
　　姚煦允安慰他：“明天周一得上班呢爷爷，我下周再回。”

　　奶奶大手一挥，一边忙着包饺子，一边说：“你没空就不用回来，别听你爷的。老头子，你明天跟我下地去，忙起来就忘记唠唠孙女了。”

　　姚煦允跟爷爷偷偷地相视一笑。

　　临走前去伯父家打声招呼，又去了趟朱家。

　　朱爷爷正在给一个孩子看感冒，姚煦允等在一旁，正好碰上朱瞻棣的妈妈徐婧买菜回来。见着她，徐婧连声说：“瘦了瘦了。”

　　“中午叫爷爷奶奶过来吃饭，我今天去超市看大鲈鱼很新鲜，买了好几条，中午做水煮鱼，你来帮我片鱼片。”
　　“奶奶正包饺子呢！”
　　“让奶奶把饺子带过来一块儿煮，我米饭就少煮一点。”

　　徐婧说完，让姚煦允把鱼提进屋内。她晓得这孩子的自尊心和分寸感，为了让她坐下来吃饭时不拘束，就让她帮忙做点事。

　　姚煦允给奶奶打了个电话，说中午带饺子来朱家煮。挂断电话，她看见徐婧半个小时前就给她发了微信，还附上超市里大鲈鱼活蹦乱跳的视频。

　　看感冒的小孩走了，姚煦允连忙去找朱爷爷，汇报了今天早上的观察情况：“朱爷爷，今早没有便血了，你说的那几项指标，我都觉得还可以。”
　　朱爷爷微微一笑：“回去吃清淡点。跟阿棣一样，烧烤你要少吃。”
　　姚煦允乖乖应好，走进厨房要帮徐婧片鱼片，就看见朱瞻棣在翻箱倒柜找吃的。

　　“不便血了？”他非得多问一句。
　　“你又听到了？”
　　“我猜你会来说这事。”
　　“我找朱爷爷说，又不是找你说！”
　　“我又没说你找我说。”他翻到两个咸沙拉面包，丢了一个给她，“下午几点的动车？”
　　“不饿。”她把面包扔回给他，“两点三十三。”
　　“吃完送你去动车站。我在西美找了实习。”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他不知道她昨天就知道了。只是她好奇，在他读大学的城市找实习更容易，干嘛特意跑到西美来。

　　朱瞻棣咬着面包说：“以后回西美发展啦。”
　　“西美工资不高，房价高得离谱，有什么好发展的？”
　　“那你留西美干嘛？”他反问。
　　她不假思索：“离家近。”
　　“我也是。”

　　姚煦允微微一笑。
　　高中毕业囔囔着要出去外面闯荡的少年也懂得要体贴父母，离家近一些了。

　　姚爷爷很早来了，和朱爷爷在诊所下了一局。快到十二点，朱瞻棣去帮姚奶奶拎水饺。姚奶奶还准备了两个大西瓜，正愁提不动。

　　朱瞻棣一手西瓜一手水饺，说：“我正馋您的西瓜呢。前天刚回，没时间来看您。”
　　“看我干啥，你们年轻人要忙啥忙啥，我们老太婆老太公也很忙的。”姚奶奶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头巾里溜出来的几绺头发用夹子别上。

　　姚奶奶七十多岁了，但走起路来比谁都快，朱瞻棣很快落在她身后。她走一段路还要回头看，招呼他赶紧跟上来。

　　朱瞻棣觉得好笑，又觉得庆幸，庆幸奶奶的身体还很硬朗。

　　*

　　姚煦允片鱼片的功夫很有一手，三条大鲈鱼都片得刚刚好，厚薄适中，一锅水煮鱼吃得人尽兴。

　　餐桌上，朱瞻棣的爸爸朱佑璁提起姚钧翊有女朋友的事，顺口问了儿子一句：“你女朋友呢？”
　　朱瞻棣吃了一大口鱼片：“在地球。”

　　“钧翊这个年龄刚刚好，二十九岁，谈一年，明年三十结婚。”徐婧说，“阿棣明年研究生毕业也可以开始准备了。如果到二十九岁还没人要，就收拾收拾去相亲。”
　　朱瞻棣没反驳，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小煦呢？”朱佑璁问，“公司里有没有适龄男青年？注意点观察，有不错的可以主动把握。我看你傻乎乎的，可能有人喜欢你你都不知道。”
　　姚煦允笑了：“得，我在叔叔这边还成傻白甜了。”
　　朱瞻棣呛她：“他只说你傻，没说你甜。”
　　“你不用找存在感……”

　　“小煦吃过下个月生日也二十五了。”姚奶奶说。
　　“奶奶，咱算周岁行吗？算周岁我才二十四。”
　　徐婧笑：“咱们都算的虚岁，哪有算周岁的。”
　　姚煦允反抗似的撅了下嘴，朱瞻棣冲她摇摇头，像是嘲笑她敢跟“虚岁制度”作对。

　　在姚煦允找对象这件事上，二老很纠结。一边是不舍，就怕她找个婆家远的，大半年见不到一次；另一边又焦急，想趁着腿脚还灵便的时候给她操办婚礼，亲眼看她出嫁。

　　因此，每逢时机恰当，姚奶奶都要给姚煦允灌输“就近”观念。
　　她总说：“你们看朱璇，跟你们一块儿长大，人家就找了个姚家村的，结婚就过条马路的事儿，生了娃还有人帮着带，多方便呐！”

　　朱璇也是他们童年游击五人组的成员之一。

　　朱瞻棣吐了下鱼刺，笑起来：“奶奶，你以为他们结婚就过条马路？当时婚车可是绕了整个东平县的。”
　　姚奶奶把眼一瞪：“那么十几辆婚车都绕东平县走一圈啊？”
　　“嗯呐。”
　　“多费钱啊！”

　　“婚车多走几圈没事，热闹热闹，”徐婧说，“以后阿棣要是也娶姚家村的，咱婚车绕西周市走一圈都成！”
　　朱瞻棣笑她异想天开：“得，走完一圈，天都黑了。”

　　“朱瞻要娶女上司，姚家村恐怕没人能给他当上司。”姚煦允此话一出，餐桌上的人都怔住了，最怔不过朱瞻棣，鱼刺刚吐出个尖儿，一脸失忆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