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凤姐夫妇对话，宝玉生病送药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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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当日晌午，王熙凤匆匆摔下料理了一半儿的各项琐碎，马不停蹄地赶往贾母那里服侍她老人家用了点儿午饭，紧接着又探望了一下贾宝玉，左右宽慰几句，交代厨房上炖了老鸡参汤给他，这才有时间的赶回自己院里。
“见过奶奶”
“奶奶好”
小丫鬟们争着替凤姐去了大红猩猩毡，平儿也自己脱下青缎面子灰鼠皮斗篷，往架子上挂了，王熙凤见衣架上还挂着一个黑貂皮大氅，心知贾琏也在。
平儿往日和王熙凤一起用的，如今见贾琏来了她也自觉，笑道“奶奶请进，我就不进去伺候了，省的奶奶一会子不好意思和二爷说体己话。正好我和她们凑一桌吃会子去。你们两个门口站着，一会儿听主子吩咐”走的时候，平儿倒也不忘安排妥当，果然最会会做人不过，也不怪王熙凤肯用她。
“啐！你个小骚达子，打量我听不出来你打趣我呢！”平儿有眼色，王熙凤也颇为受用，只笑着刺她两句，却也真不留她。
平儿一行礼便笑嘻嘻地去了外间廊上，边走边道“哎呦！有人偏生离不开我这个小骚达子哩。”
王熙凤被她一逗，倒也把烦恼去了些，只管进去暖间里。
王熙凤进来里间，见贾琏果然已经坐在炕上了，正捧个铜錾花手炉取暖，又见桌上的菜品整齐，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劳累半日的王熙凤心里终究熨帖几许，感叹道“二爷怎么不自己先用着——”
贾琏放下手炉，拿过一个银酒壶往掐丝团花纹高足银杯里注了一杯热酒，道“来，暖一下吧，如今外头怪冷的”
“嗯”王熙凤接过杯子，一口热酒下肚，方觉胃里一阵热流，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也捧一个掐丝珐琅小袖炉道“唉！二爷听说了没有？宝玉那里又起事儿了！嗤！她们真是不嫌事大！眼下年关即至，采买，换新，账房结算，发赏钱，还有主子下人们的新衣，月例，多少事情等着我？偏偏那起子不安分的，成天给我找事情，昨儿个偷东西，今儿个放火，明儿个难道要反了天去么？！”
“这么大动静我能不知道！刚一回来就听旺儿他们议论。啧啧，现如今底下这些人也是太不知高低了”贾琏感叹道“尤其宝玉院子里那些丫鬟心大着呢！说起来也是他自己立身不正，真是‘七岁看老’，宝玉自小便是个动不动就吃丫鬟姐妹们胭脂的，简直比我还像咱们老爷的儿子。”
贾琏如今不再花天酒地游手好闲，让他再看依旧扎根女子堆里撒娇发痴的贾宝玉，当然嗤之以鼻了。
原来这贾琏为了前程，自知胸腹墨水儿不够，也只好重读诗书，虽也没请什么宏儒硕学，依旧是劳烦贾代儒，不过好在贾琏也仅仅是为了充个门面，又不求把自个儿弄成什么钜学鸿生，这贾代儒虽说过于酸腐，但好歹人家还考过秀才，用来教导贾琏一些四书五经之类，却也尽够了。
即便如此，贾琏也算是洗心革面一番，况且他如今有了门路，本来也是一心往上走，自然大改从前的不正之风。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贾琏如今远了那些纨绔无赖，和官面儿上的人物走动多了，越发收敛了曾经的那些花花肠子以及贪财好色之心，倒有些改头换面的意思。
“呵！这些下人们都好大来头！不是长辈们身边的，有身份，骂不得；便是家生子，一家口老老少少几代人都服侍家里，要给体面，说不起——”私下里王熙凤也不拘谨规矩了，一边吃一边说“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婆子们，哪一个是好缠的？！但凡我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什么`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即便这两年没了二房那个‘伪菩萨’撑腰，她们虽有所收敛，但到底还是憋在心里暗暗使劲儿呢。”
贾琏也知凤姐难为，宽慰道“如今这府里到底是咱们当家，老太太不大管事，太太也没个主意，横竖你只管拿出奶奶的派头，惯着那起子小人做什么？若有不服管教的只管打发了，什么时候也轮到奴才秧子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即便哪一户人家也脱不开几个弄虚作假的奴仆，可我看着满京城里似咱家这般的也是少见。”贾琏呷了一口酒，对王熙凤说“我想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几个硬茬子借口发落了，也算是‘杀鸡儆猴’，再者，那几户老人儿越发仗着资历行事没个手眼，连主子都不当回事儿，革了他们的位置也好找些老实勤恳的上来。一会儿我去找老爷说说，由他出头太太指定说不出个不是来，老太太那里，我观摩着她老人家也渐渐不理事了，只要不动鸳鸯赖大他们，再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
“也是，早该处置几个了！可叹，如今这偷东西的贼还没抓到——本来我寻思着这人得了东西多半不敢立时卖了，只要把那几个进园子的丫鬟婆子们搜搜，最多再抄捡一下她们家里，只怕就有了。偏生这林之孝家的自以为是，胆敢擅自做主搜全府，主人的屋子竟也不放过！二爷知道她们怎么说的？呵！说是‘奉命行事’呢！我不知道她们哪来的‘命’？我没说过这话儿；有上一次的教训，太太也是再不肯下此令的！究竟是谁给她们的底气？平白折腾出一堆事儿，真惹我火了，倒是看我能饶过谁？！”王熙凤一想起这些叽叽歪歪的乱事儿来就一阵火大，忍不住拿手往桌子上拍了拍，“现在好了，那太后的赏赐如今还不见一点儿影子，真出了岔子看我不打杀了这些没心肝的泄恨。”
贾琏听了，讨好儿道“我当奶奶在愁什么？原来是这个——是我刚刚疏忽了，本想早些告诉你的，偏生才个儿说话给浑忘了，该罚！该罚！”说着假意拿手往自己脸上招乎。
“怎么说？难不成你有眉目了？可别哄我”王熙凤见贾琏这样，猜他是有消息了“到底如何？”
“看看这是什么”贾琏说着从一个袖口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锦帕，示意凤姐打开。
王熙凤接过来拨开帕子，却见一个明晃晃的嵌珍珠虾须镯，可不是平儿戴的那个，“好哇！你还藏怀里呢！方才我不问你，你岂不是要径自拿了去讨好她？”
“我的好奶奶！哪有的事儿，我怎么敢越过你去？”贾琏见王熙凤吃酸，怕她闹起来，连连讨饶。
“哼！这是平儿的不假，可微雨的手链呢？”王熙凤问。
贾琏取笑道“你也不怕我去找那微雨姑娘了？在这儿呢。”贾琏从炕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王熙凤，这时她才看见原来炕上早放着一个盒子，不过本来就是小小一个又被黄杨木炕几遮了，倒真没注意。
“你倒是想呢! 只怕人家还看不上你呢！何况她是公主的人，谅你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王熙凤道。
“不过这事儿确实该记你一功。谢天谢地，还好追回来了，不然传出去咱们家里出了贼真是大大的没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王熙凤打开那个裹着云纹红色锦的盒子，见那个嵌着一排猫眼石的金手链，整齐的躺在丝帕上，心才落地，这才好奇道“怎么得的？快与我说说”
贾琏故做高深状道“这就是爷的英明果断了。”
王熙凤见此状故意瞅他，贾琏也不好意思了“咳咳～昨儿个晚上不是答应了要帮你寻么？”贾琏继而正色道“我考量着，不能光指望搜府里，一旦这人有心，怕夜长梦多急着给处理可怎么好。论说那贼偷了东西或卖或当，肯收首饰的地方，满城也不过那么几家。至于城外么，一来没人买的起，二来那贼也走不了那么远。我大清早便派兴儿他们去城里的那几家当铺、首饰店还有小的金银作坊，挨个探访，只说是老爷的爱妾丢了首饰，偏生她受宠，又闹腾不休。只好请他们留意，给他们说了样子又许了银两。果然，傍晌城东一个作坊就来人求见。那家作坊也是胆大，把人给扣了下来，我听说贼人有了，就叫几个小厮押了回来。本以为是个女的，结果竟是个看大门的小厮。我审了一番，几棍子下去，全招了，是个丫鬟偷的给他拿去销赃，那丫头叫什么坠儿的。你那会子不在，我命旺儿媳妇带人抓了来。如今关在咱们院里的耳房，你一会儿去认下人。”
贾琏自知这事儿传出去不妥，终究是在公主的园子里丢得，更有贵人的赏赐在里头，担心被心术不正之人歪传，坏了公主威名。干脆打了贾赦的幌子，反正他在京里那爱养美妾的名头早被传到了大街小巷，也不差这一件儿了。
“我还寻思呢！昨儿个丢了东西，我便立马吩咐人严查进出府的下人，怎么可能找不出来!却不想竟有个门上使唤的小厮里应外合，怪不得！”王熙凤拿起手绢略掩着嘴，身子也微微前探，隔着炕几与贾琏低声儿道“我记得是有个叫坠儿的，原来打算给宝玉那里使唤，后来二老爷去了，宝玉那里越发没人管，就那几个丫头还不够闹腾的，若在加进去几个，只怕够唱一台大戏的！我就做主没给他那儿添人。就这么着那个坠儿被我分到厨房当差。嘶～记着好像她没什么家里人了，怎的就结识了个外门上的小厮，不会和那小厮有首尾吧。”
“正是呢！你猜他们为何偷东西？！嗨，这两个正打算私奔去！既知道偷点盘缠以作生计，就不晓得他们的身契都在衙门里备了案？这逃奴可是大罪! 俩儿以为是活在话本里呢？真敢如此胡来! ”贾琏不屑地嗤笑。
“唉！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府里被老爷和宝玉折腾的不知如何乌烟瘴气，这可不是有样学样了！话虽如此，身为奴才倒敢如此欺上，真是不可饶恕。”王熙凤感慨。
“只管这些做什么，快些吃吧，过会儿菜都冷了。”贾琏夹下一块酱肘子，嗯～酱味儿香浓，肉质细软。
王熙凤二人如何用膳，凤姐又如何处理二人暂且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我们略过贾琏那边，去看看贾宝玉这里。
“宝玉，”麝月端着一个红漆木盘小心翼翼的行至贾宝玉床边坐下，将盘子搁置在一边的小抽屉柜上，拿出个珐琅小碗儿来，用玉汤匙舀了一匙药汤放在嘴边吹了，又用唇试了一下温度，方才喂给贾宝玉。
麝月本来也算是个美人了，更加上如今贾宝玉很难见着那些美貌娇艳的姐姐妹妹，看着麝月为他亲试汤药的模样，温柔贤惠又不失明媚妖娆，那贾宝玉一时心迷眼饧，骨头都要酥化了，不知不觉吃下了一碗苦涩的药。直至麝月不再喂药，他方才反悟过来。
“好姐姐！这药苦死我了，快吧你嘴上的胭脂与我尝尝，也好去去苦。”贾宝玉担心麝月不同意，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柔荑。
麝月在贾府过得比正经个姑娘也不差多少了，一双玉手自然是保养的水嫩非常，贾宝玉握上之后只觉柔软细腻，不禁揉捏起来。
倒也可笑，这个呆子平生只爱姐姐妹妹，可惜这姐姐妹妹若不在跟前，他也记不得，顾不过来了。
呵！这也不“怨”他！毕竟他心里住着那么“多”水儿一般的女孩子们，一时间忘了哪个倒也情有可原。嗤～只是可怜了鹦哥晴雯等人，她们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正沉浸在麝月姐姐的柔情似水中不可自拔，如何肯分神去挂念、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她们！
“宝玉！宝玉”麝月见宝玉越发放肆，偏她又是个极“正经”的人，心里羞得不行，满脸涨得通红，忙唤宝玉松手，将自个儿的如玉纤纤抽出来，不住拿另一只手掩着，强自镇定道“你都多大了，那爱胭脂水粉的毛病也不改改？真不怕丢人！你若嫌苦不如我去给你泡一碗蔷薇清露，那个香香甜甜的，不但去苦，正好也对祛惊豁痰有调养之效，算是对了你的症侯。”
“好姐姐，叫小丫鬟取了来，就在这里泡吧。”贾宝玉忙央告。
麝月自然应允，即刻叫小丫鬟取了来。
那清露在一个三寸小玻璃瓶里盛着，上面是银螺丝盖子，鹅黄笺上写着“蔷薇清露”，麝月拧开盖子，拿一个小银调羹挑了一调羹，放在一个莲瓣形琉璃盏里，拿温水兑开，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飘满了蔷薇的清香，麝月把盏子捧给宝玉，温言软语道“这还是上次公主给老太太的，那一次听说园子里的姑娘们都得了，有什么玫瑰清露、木樨清露、佛手清露、茉莉花露，木香花露，好多种呢，真叫人长见识。可惜咱们不在园子里，没得着，不过老太太把自己的分给你了，可见老太太多疼你。”
“就这么点东西，能多金贵了，还能比姐妹们要紧。”贾宝玉吃了几口，觉得的确清甜，唇间香气四溢，对麝月说“你也尝尝，味道还真不错。”
麝月接过尝了一口，真是罕有的清香，甜而不腻，这口味也对得起它的来路。
“姐姐，索性多兑几碗，分给大家尝尝，它也算稀罕的物儿了，光给我这个蠢物岂不白瞎了？该是让秋纹紫鹃等姐姐们享用一番。”贾宝玉真是会“体贴姐妹”。
“算了吧，就只有两瓶的罕物儿，别糟蹋了……”晴雯等人都被看管起来了，麝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推脱东西贵重，尚未说完，便听那边小丫鬟唤道“宝姑娘好”，心知是薛宝钗来了，索性也不说了。
麝月收了话头起身相迎，便见薛宝钗穿一身半旧的玫瑰紫貂鼠皮坎肩，里头一个如意蜜合色缎子棉袄，手里托着一只小巧的瓷瓶，“宝姑娘来了？快请进来”麝月说着便让丫鬟搬来一个绣凳，扶宝钗坐下。
薛宝钗一进屋子就感受到了一阵阵蔷薇花香，正待开口安慰他，宽慰他惦记姐姐妹妹的心焦，结果却被贾宝玉先开口给岔开了。
“宝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贾宝玉朝床外探着身子，眼巴巴地望着薛宝钗，“这会子闷死我了，偏生老祖宗只叫我在屋里养病，连姐姐们都见不着，还是你好，心里有我。”
薛宝钗心里瞧不上贾宝玉那呆样，脸面上可是半点没漏出来，特地殷切道“我听到他们说你那里走水了，被吓了一跳，不久又有人说你受了惊又伤了风，我和我妈妈都担心你。才个儿去拜见了老太太，她嘱咐我过来瞧瞧你”薛宝钗说着把小瓶子递给麝月“这是治伤寒的药，当年我父亲寻得方子，极有效的，你晚上吃一丸，蒙上被子发发汗，明早起来只怕就好了大半。”
麝月接了药，笑道“劳你和姨太太记挂着他，如今我们宝玉没了管束的人，多亏姨太太肯惦念他”
麝月把药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小玉碗兑了一碗热乎乎的清露端给薛宝钗。
“快别如此说了，这原是应该的，姨母去了，我妈妈如何不心痛，她私下里也只把宝玉当作亲生的一样。偏生我哥哥他不争气，现在还在回来的路上，妈妈心里除了我也就只有宝玉让她挂念着了。”薛宝钗接下清露，闻着芳香，不知是什么，吃了两口，和声细语。
“不知薛大哥哥是今年回来？”贾宝玉听宝钗提起薛蟠，故有一问。
“怕是要来年开春才能回来，今年大雪，好多地方路途不通，抄近路的话又有很多山路，妈妈也不放心，所以要哥哥慢慢回来，不行就在外头多住几日。如此一来，回来的就要晚些。”宝钗道。
“还是稳妥些好，纵是回来的晚些也还罢了，人没事才是最首要的。”麝月也应声道。
薛宝钗也没多留，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走的时候贾宝玉命麝月取了另一瓶清露送她，宝钗本来不要，怎奈推辞不过只好拿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凤姐夫妇对话，宝玉生病送药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