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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雨送黄昏花易落(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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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的事宜很快打点好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在外婆和婆婆真心或者假意的送别声中,我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的出远门。
沿途的一切都事先打点过,各地的分号早就为我们安排了饭馆客栈,再加上一路有总管之子夏侯一跟着,他又十分机敏,所以坐在马车里的我,路上似乎除了看风景,其他无事可做。
不过跟来的柳红倒是十分兴奋,这外面的一切对她的确是十分新鲜的,无论什么,都能让她惊叹上半天。
沉梦山庄地处江南青山秀水中,此番进京便是北行,江南已经春草遍绿,行进几日,不光天气渐凉,连风景也开始萧索起来。
此时我方才了解为什么古人吟诗要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了。
走着走着,不光景色和我熟悉的江南有异,连气氛都变得有些紧张了。
我们走的官道上常见驾马飞奔的兵士,打听才知道,是为边关战事向朝廷传信的。
路旁的茶馆也开始谈论金戈铁马,什么边境战乱,对辽岁贡等等,但人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转瞬就转向我过去常听的风花雪月了。
虽然我大宋边境诸强环视,大有风雨飘摇之势,但到今日,人们仍然醉生梦死。
一路过去,歌舞升平,街市繁华,人潮涌动。虽然今上并不长才,但天下似乎还是太平盛世。
“少夫人,小人有事请示。”是夜,驿馆内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小姐,是夏侯管事。”柳红尽职地禀报。
“请他进来吧。”我倒想听听,这么晚了,他能有什么事情。
“少夫人,是这样的,”夏侯一搓搓手,脸上浮现愧疚之色,“下月初京号就要开张了,可是照目前的行程安排和速度看,怕是赶不太及了。小人想问少夫人是否有应变之策?”
“夏侯管事,”我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埃,问道:“这不是你份内的事情么?怎么问起我来了!这行程是你一手安排的,怎么今日又来告诉我说不行了呢?你这么办事,以后,恐怕……”
我言尽于此,并不多说,但是相信任是人都听得出我的言下之意。
果然,他的脸白了白,然后长鞠一躬,说道:“夫人,是小的没有思虑周全,还累了夫人。要罚,到了京里,小的只管领受便是。但眼下却是一定要夫人决断了。”
不错,知错任罚,可堪一用,只要以后改掉办事毛躁的毛病就好。我点点头,问道:“这月初前是一定要到京师的,至于具体安排嘛,我并不了解一路的环境。夏侯管事,你说说看,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没?”
听我口气缓了下来,他也舒了口气,答道:“有,一是改走水路,从此地车马一日便可以到达渡口,乘船去的话,大概再十五日就可以到了。不过眼下的时间,船怕不好雇。”
“那就是至少还要十六日了?”我问道。
他点点头。
算算时日,虽然可以到达,但是毕竟还是赶了些,只提前一日,这样,怕是没有时间巡视京号,安排人事了。
“夏侯管事,你似乎还没有说完呢,还有什么方法么?”
“有倒是有,但不大易行。”见我暗示他继续的眼神,他继续说道:“此地过去便是伏牛山,过攀山而去,便可直达汴京。所耗不出十日。但山路陡峭,怕车马辎重不好走。”
我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走山路,虽然难走些,但是却节省了时间。再说,都快到开封府的地界了,想必也不会碰上落草之人。
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夏侯一就去安排明日的行程了。一想到有好些山路要走,我知道今天要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所以吩咐柳红,叫她在些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上路了。
山路果然不好走,马车坐了一段后,路颠簸了起来,我也只得下车步行了。所幸这伏牛山景致倒是不错,边看边走,倒也没怎么疲惫。
记得以前说上看过,说伏牛山是归秦岭的,我把原来夫子教过的诗歌中关于秦岭的挑出来和眼前的景致对着看,倒别有些趣味。
午时,日头高了,虽然天不怎么暖,但走了半天,大家还是有些热,有些累了。不远看到一个茶棚,虽然奇怪为何会开在山里,但想想这伏牛山也算附近一大名胜,大概是为游玩客人开的,所以也就不吃惊了。
挑夫和马夫们坐在外面露天的棚子里,夏侯管事领着我和柳红进了屋子,虽然鄙陋,但在这,也勉强算是雅间了吧。
走了那么久,的确有些口渴了。于是叫了壶茶,还有一些吃的,这里当然讲不了精致,只能勉强用了。
茶上来得很快,柳红尽了礼数给我先斟了,随后就牛饮起来,看来是渴急了。
我看了看茶水,有些浊,不知道是不是水不好,我皱了皱眉,自小,我对茶就特别讲究,烹茶泉水为上,井水次之,江水为下,这山里当是用泉水的,怎么会如此?
看它卖象不好,我心里就不喜了,所以喝了小小一口,味道也不正,茶是陈的,不香,反倒有股霉腐之气,这样,我就算渴死也是不愿意再喝的。
那边,柳红已经把一壶茶全喝了,似乎还不解渴,贪婪的目光已经转向我的茶杯了。
“好了,知道你想什么。拿去吧。”既然我不喜欢,那就给喜欢的人吧。
“谢小姐!那,小姐,我就不客气了?”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别人用我的东西,所以柳红再问了一便,见我应允,才敢下口。
歇了半天,我们都缓过来了,于是,我唤夏侯一来,吩咐应该赶路了。
他扫了眼桌上的空杯,应声后就去安排了。
这段路倒还好走,于是我和柳红又乘车前行。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我渐渐觉得心力不足了,头也开始发黑,心里一紧,我转头看身边的柳红,她的面色也开始发白。
我心叫不好,于是赶紧叫停车,喊道:“夏侯管事呢?”
不一会,夏侯一就来了。
“夫人,有何吩咐?”他隔着帘子请示道。
“叫随行的医者来,我和柳红怕是吃坏东西了。”
看见我和柳红惨白的脸色,他竟然笑了起来。
我心里开始发冷,如浸在冰水中一般。闭了闭眼,收敛了眼神中的怨恨,再睁开时,恢复了一片清明。
“是你,对么?”我的话语里已经不含激动,如潭死水,不起波澜,因为我知道,既然能算计到这步,我此次,大约是难逃大劫了。
“小姐,小姐,怎么了……”柳红从我们的对话中听出了反常的味道,不顾难受,挪到了我身边,抓住我的手急急问道。
“是那茶么?里面下了药?”我不顾柳红,执意要个答案。
“不错,是天外飞仙。”夏侯一笑得有些得意,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不过,若真的是“天外飞仙”,我必然是难逃一死的。没想到,如此冷僻的毒都能被他们找来用。原来从药典上看过,此毒无色无味,发作后如牵机断肠之毒偏又让人神智无比清醒,最终受尽折磨而死。据说当年它的第一个使用者用它毒死了自己爱捻花惹草的夫君,尔后成为一代毒王。因为这药,她参破情关,是以取名“天外飞仙”。其实我认为这个名字还有个意思就是是哪怕天仙降世,也无法抵御此等苦痛,当年那第一个被毒死的人就是足足痛了七日方才绝命。
把这几天夏侯一的言行连起来想了想,我才发觉,很早前,我就落进陷阱里去了。想通后,我发现自己一直自诩聪颖,却一路踏进别人的圈套里,没有半分察觉。
“现在看来,你是故意让我们走山路吧?”我问道,其实不用问,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恐怕这行程也是你故意安排得吧。让我猜猜,若是我选走水路,我是不是会由毒死改为淹死呢?”
“少夫人果然明察秋毫,小的佩服。”真没有想到,有人可以厚颜到如此境地。
一旁的柳红,似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指甲似乎都掐进了我的肉里。
疼痛已经让我浑身虚软,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看在我过去待你不薄的份上,可否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这……”他似乎不想出卖雇主,但看我是必死之人,他也就不再隐瞒,毕竟他也想将自己的成果炫耀一番,“少夫人既然想知道,那小的绝不隐瞒,是二位夫人。”
见我疑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二位夫人”是何人,他好心得揭开谜底:“是兰夫人和少夫人您婆婆。”
什么?!我可以想到是公公,是文轩,但是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兰姨娘和婆婆。
但转念我又觉得平和了。他没有必要骗我,况且在我身边的是非何时少了?如今,不过是再添一桩罢了,我又何必惊奇呢?反正,她们总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罢!不过,牺牲的都是我而已。
“最后,我问你,那些仆妇怎样了?”
“少夫人怎么又傻了呢?我怎么会留他们下来,去通风报信么?”是啊,我怎么傻了呢?见他如此肆无忌惮地在那里言语,我就该知道的,“不过,少夫人放心,天外飞仙千金难求,我不会浪费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毒发以后,很快就死了。”
我强打精神,掀开帘子一角,看见了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心里不由惨然,是我害了他们!
我已经完全绝望,我知道,今次,我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