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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 ...

  •   桐夕拼了老命赶回大营的时候,营帐里面已是闹腾的滚沸了水。
      随意把马交给一个小兵,桐夕直奔大帐而去,远远就看见将军一身银亮的软甲戳在帐篷前,手里抱着那个少年。

      软甲?
      桐夕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走的近了才发现原因。早上出去的时候慕席左身上套了件大麾,所以没见到那身盔甲,现在脱了罩在那少年身上,加上日头明亮,才会觉得分外刺眼。
      那孩子,桐夕张了张口,终于没说出来。慕席左做事谨慎,事事思虑周到,只是一旦拿定主意死也不会更改,瞧这一路上疾驰如电,竟还有心撕了衣服下摆蒙上男孩的眼睛,对这孩子的在意程度可见一斑。

      慕席左余光扫见桐夕过来,没有理他,板着脸继续对身前的人交代。
      “……水不要烧开,三四分热,药要双份的,一会听我吩咐;找几个力气大心思细的人过来帮忙,水准备好了让他们送进来,先让程军医外面候着,还有,多嘴多舌乱花心思打听的给我拖到外面打一百军棍!”
      交代完毕,还不忘催促一句,看着人跑远了,皱着眉瞥了眼桐夕,虽是没有感情,桐夕觉得自己后脊梁骨都泛疹子了。

      “将军……”桐夕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了大帐。
      慕席左没有理他,轻轻的把人放在自己宽大的行军床上,一挥手扫开地图、标尺和书册什么的,慌得桐夕满地乱捡。

      “知道怎么做了?”将军脸色寒霜不落,问出来的话冻了三尺冰疙瘩。
      “瞒一刻是一刻。”桐夕老实点头,帮着忙解开少年破烂的衣衫。被包裹住眼睛的少年现在看来与常人无异,身上遍布的冻伤让桐夕不自觉的也带了点同情,下手愈轻。

      “他的冻伤严重,一会要用温水搓洗,开始没有感觉,但到后面会剧痛难忍,你带人按住了他,注意使巧劲,这孩子禁不住大力。”慕席左语气也温和了一些,细心交代,桐夕中途抬眼看了下将军,被那人冷眼一扫又迅速低了头。
      以前守在老王妃病榻前的时候,只觉得将军孝悌无双,不想现在对待一个陌生人也这般操心,虽然不敢说,怎么想都觉着有些诡异,分明不是将军平日的冷酷作风。

      “将军!”帐外是晃动的人影。桐夕见慕席左点头挑开帘子让众人进来。程军医巴巴守在外面,在众人间隙看见少年的伤势,寒风中倒抽一口冷气。
      几个兵摆了木盆,呼啦啦刚烧开的热水灌进去,白雾迷了众人的眼,风一刮满脸的冰渣子。慕席左亲自检查了温度,把少年抱进盆中。

      “按紧了他!”一声低吼,温热的水被少年折腾得四处乱溅,洒了慕席左一身一脸。慕席左抹了把脸推开桐夕,大手攥紧少年的双肩。
      “你要是想死就给我继续!”慕席左压低了声音吼着,连桐夕听见都觉得腿肚子发软。

      被这样一吼,众人都停了下来。帐子里安静的只有偶尔从众人身上滴落下来的水声,还有混杂的粗重的喘气。

      虽然大家都知道少将军少言寡语不喜言笑,却也没见他真正发怒过,平日里顶着一张冰块似的脸,众人纷纷猜测是被白原的冰寒冻僵了表情。
      但是桐夕知道这是将军少年丧母所致,小小年纪就习惯把所有的感情藏在心里,对于那些无关的人很少表露,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而且是为了一个刚捡到的人,老实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相信。

      桐夕看向那少年的面容,原本是死人般的灰白,现在带了抹诡异的晕红。由于痛苦而紧咬的下唇本就干裂的满是血口,现在已是渗出血来。
      那双眼睛,桐夕看过去的时候虽是隔着层布,却直觉那双眼睁开了,不自觉的哆嗦一下,生生忍住了。

      少年张开了嘴,抖了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完成的异常艰辛。
      桐夕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尽是少年睁着紫色双眸看向天空的情景,他从没见过那样纯粹的眸子,没有欲望,没有喜乐,像是快要飞升的神祗,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拉他一把。
      将军就这样把他拉了下来,桐夕心中突然蹦出一种连他自己也揣摩不清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去看慕席左的侧脸。

      慕席左也有些不忍了。
      站起身在营帐里转了两圈,因为身后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呻吟而更加烦躁。许久之后终于在桌案层层军报下翻到一把手掌大小的桃木剑,慕席左稍一犹豫便走了回来,撑开少年的牙关,把剑横塞进他嘴里。
      “尽量忍着,别咬伤自己。”这是慕席左极限的温柔。众人对望了几眼,不敢开口,埋着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桐夕撩水轻轻揉搓少年的胳膊,指下是绷紧的肌肉和纤细的骨头,暗叹口气,又放缓了些力度。
      冻伤后要尽快处理,否则便会危及肢体。很多人冻伤后没有好好治疗导致截肢的事情在慕家军里已是常事,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会被赶出大营。但是真正能忍受这种灼痛而毫不挣扎的人,桐夕活了二十年也只见到这一位。
      他知道他疼。当初桐夕只是冻伤了脚,就哭爹喊娘趴在床上嚎了半宿,这孩子却是不哭不喊,几次疼的晕了过去,硬撑着直到最后让人把全身都清洗干净,留下一木盆的血水。

      慕席左遣散众人,吩咐站在门口的程军医进来,随后让桐夕站在门外看守,不准放进来一个人。桐夕知道是为了少年身份的缘故,领命下去乖乖站在门口晾刚才溅湿的军甲,不一会冻了个硬邦邦。

      “如何?”慕席左并不解释少年眸色的问题,手里把玩着少年刚才口中咬着的木剑,冷眼看着半边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子硬是在大冷天逼出一头汗。
      摸了摸上面的痕迹,慕席左心里有种难以说清的感觉。血迹被洗干净后,只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看来那孩子确实疼的厉害,要是牙口再尖利一点,说不定能咬个对穿。

      “眼眼眼眼睛不不不成问题……”老头子这么多年第一次成了结巴,抹了把汗哆嗦着手去写药方。慕席左看着程军医写好,才放缓表情,拍了下他的肩,以示安抚。
      “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人知道了。”低低的一句,没有丝毫威胁的意思。程老头子刚刚差点被拍倒的腿这次终于软了,发了誓作保证才连滚带爬出去了,再进来的人换了桐夕。

      把药盘放在一边,桐夕帮着慕席左给少年抹药。察觉到将军停了手去解裹在少年眼睛上的布,桐夕赶紧低头。
      “他昏过去了。”慕席左轻笑一声,觉得自己呆呆的副将这个反应着实可爱,好意提醒了一下。
      “哦。”桐夕依旧低着头专心抹药,半晌才意识到将军在对自己说话,扭了头小心翼翼去看少年,果然敛了眼已经昏沉的睡过去。

      停了好久,刚才显现出一丝红润的脸庞现在又恢复到最初的惨白,还隐约泛了青色。一双狭长的眼睛闭紧了,睫毛不安分的颤抖,眼角还有一丝湿润。乌黑的长发衬得少年脸色更白,像玉一般晶莹剔透,桐夕一个愣神,竟是看痴了。

      “也不知是谁刚才见了他还像见鬼一样。”慕席左眯了眼看身边的人,气温持续下降。桐夕打了个激灵滚到床的另一边抹药。
      “以后你来照顾他,即将开战,我不想多惹是非。”慕席左索性甩了手站在一旁看着桐夕忙活,瞥了眼军帐上挂着的大幅地图眉间神色一沉。
      “是。”借个胆给他他也不敢说个不字,桐夕支吾一声后哀怨的抹药。

      两日后,谢家大营外高挂免战牌,无论如何骂阵,死守不出。

      慕席左倒也不是很在乎,胜券在握,留了句话说要把他们养肥了再杀,正好手边有个病人需要照顾,索性偷了闲把公务塞一部分给桐夕,好挤出些时间和慢慢恢复着的孩子培养感情。

      那日少年醒了后慕席左问过他的名字,本还烦恼万一西戎的人听不懂中原汉话,连找个翻译的人都没有,可喜的是孩子乖巧又聪明,一口流利的汉话说的桐夕都惊讶了。
      莫非真是奸细?桐夕歪了头问将军,被砸了一脑袋的军务。

      “紫流。”慕席左坐在床边,一层层揭开少年眼上的纱布,轻轻唤了一句。
      少年并不回答,睁了眼看他,紫色的眸子璀璨如星辉。
      慕席左耐心替他上药,之后伸了手指问他是几,换了几次全都答对,知道雪盲已经好了,唇边不自觉的带了笑意。

      紫流的确是西戎人,家在极北,年纪刚过十五。据他说是来寻找父亲,一路跋涉到白原却遭遇大暴雪,没了粮食衣服爬了两天三夜,最后体力不支倒在慕家军营不远,被好心的将军慕席左捡了回来。
      紫流没认这个恩公,慕席左也不在意。几天下来逐渐摸清对方脾性,相处起来倒是意外的好。慕席左办公的时候,紫流绝不吭声,躺在床上拿眼睛乱瞅帐篷内的摆设,看累了就歪着头看慕席左清秀的侧脸,直到睡着。
      少将军近几日总觉得自己身边养了条小型犬,被瞅的浑身发毛,一转眼对上那双紫色的眸子,心里落下一点安静的尘土,转了脸继续办公。

      给慕席左一万次机会,他也不会承认,居然二十年来都没有在他心里存在过的感觉,会从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孩身上挖掘出来。
      像是,被信赖着,被亲近着,恍惚着,却决不是错觉的,那一丁点的,恩,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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