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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卷珠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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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亮得晚,卯时还是黯黑一片,倒像还是在深深的夜里。
早晨无比的湿冷,几个丫鬟瑟缩颈窝,吐着雾气,在宸亲王就寝的暖阁外候着,冷得直打颤。
“昨儿个那柳如意在王爷厅堂里待到亥时才走。”昨夜当值的丝竹说道。
“等我进堂收桌子的时候,见柳如意脸颊红透了,闻得到一股子酒味儿,原来是陪着王爷喝了酒。”丝竹压低了声音对着身旁几个丫鬟说着,语气里尽是轻蔑。
站在丝竹身旁的香菱冷哼一声,道:“呵,到底之前是在那小院子里做事的,听说她主子是个瘦马出生,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这柳如意也就是个狐媚子,不知使了什么妖术来勾引咱们王爷。”
丝竹点头称是,撇了下嘴,“该是候着等叫起的时候,看那丫头片子却还睡着,不过是陪着喝了个酒,难不成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碧落沉着脸“嘘”了一声,低声说道:“你们两个嚼什么舌根,那小院子里来的不明不白的人不懂规矩,你们也跟着不懂规矩么?”碧落又短又圆的短脸耷拉着,一双大眼睛满含着怒气。
清芷扯了扯碧落的衣角,道:“别说了,里头叫起了。”
推开门,暖气扑面,丝竹,幼烟,碧落,香菱,清芷,五个丫鬟踩着细碎的步子踏进了内卧,齐齐跪倒在宸亲王的大床边上。低头抬手,高举起手中的漆盘,各端着漱杯,漱盂,面巾,面盆,茶盅。
段篙炽起身坐立于床榻边,懒懒端过漱杯,将杯中的漱口水在口间一过,倾身吐出,接着低眉瞧了一眼跪了一排的几个丫鬟,却也没问为何少了一个,拿起面巾擦着脸,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伸展双臂任由几个丫头伺候着穿衣。
待收拾妥帖,用过早膳,走出正殿,瞥了一眼殿旁偏屋,门仍是紧闭着。
碧落心思缜密,知道段篙炽在看什么,站在他身旁,说道:“王爷赎罪,才来的丫鬟不懂规矩,奴婢这就去叫她起来。”
段篙炽挥一挥手,“不必了,让她再睡会儿。”便迈着步子走出了大院。
五个丫鬟跟着走到院外,段篙炽踏上了轿子,丫鬟们跪地行礼,齐声道:“恭送王爷。”同时亦互相打着眼色,面上有藏不住的不快与妒忌。
如意醒来时已过辰时。
昨夜喝了酒,她是不大喝酒的人,解酒差些,今早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口渴难耐,又因做了一夜的乱梦,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如意为自己穿衣梳妆,罢了,推开屋门。此刻天空才泛起鱼白色,却无半点阳光,想必又是个阴天。
清芷跟香菱正扫着殿门前的一小块地,见如意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心里更是郁闷。
如意这才意识到自个儿起晚了,心头一慌,便走上前去,一脸笑态与那两个丫鬟问好。
香菱斜着眼看她,面色阴沉,怪里怪气的拉高了声调,说:“哟,姑娘起来啦,睡得可好。”
如意知道自己起晚了,理亏,其他人大冬天一早就忙着做事伺候,她一人睡到日上三竿,确实失了规矩,让人酸几句也是应该的,便说:“两位妹妹对不住,我在小院子里待惯了,都是辰时起床,也不明这银銮殿的规矩,快将扫帚给我,你们歇着,我来多做些事补上。”
香菱嘴角一撇,白了一眼:“什么姐姐妹妹的,不敢当,姑娘受王爷重视,说不准日后还得当我们的主子。扫地这种事儿哪儿是您做的,您啊,还是继续去睡您的觉,做您的青天白日梦吧!”
如意的笑意顿时消弭,不由得沉下脸来,却不回嘴,只淡淡地瞥了香菱一眼,接着踏着步子,与香菱一个擦身,便往茶屋里去了。
香菱见状,气得跳脚,把扫帚一扔,转头对着清芷大声地说道:“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儿,昨儿陪酒,今儿是不是要去陪个睡,下等的主子带出来的下等丫头!”面儿上对着清芷说话,实际是说给如意听的。
如意叹了口气,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给蒙上。
没想到才来了两日,就让人这样看不惯,她一时心累,向来厌恶女人堆儿里的心机与争斗,只求那几位姑奶奶别将她当回事,可算是饶过她这个小人物。
清芷拉了香菱一下,说道:“你别这样,如意才来,有些规矩怠慢些,看来也不是故意晚起,你这样子瞎嚷嚷,让王爷知道,可得罚你板子。”
香菱扯开清芷拉着她的手,恨恨然道:“我就看她能得意几日,王爷不过就看她生了个好模样对她宽待了些,她得意她的吧,说不准儿,就是另一个蕙兰。”说完,自己把扫帚捡了起来,愤愤地挥着,这地仿佛就是她的仇人。
如意进了茶室,里头坐着一个昨日没见过的小厮,看她进来,热情的迎了上来,语气无比的欢脱,道:“你就是如意?”
如意定眼瞧着这小厮,生的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真不像个下人。
她礼貌的点了头,回了个浅浅的笑容,那小厮欢快的说道:“昨儿阿旺回来同我说院里来了个大美人儿,我就说今儿一定得好好儿看看,没想到还真生的水灵。来如意姑娘,坐坐坐。”
他举止十分斯文,说这话的时候眼波流转,没有半分男子的阳刚气,倒是有些女子娇滴滴的媚态。
“我叫洛荷,平日里都在这茶室当差,昨儿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让厨房的阿旺来替了我半天。”洛荷边说边拉着如意坐下。
如意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口渴得慌,便说:“我先倒个水喝。”
洛荷摆了摆手,说:“别起来,我给你泡个茶,这儿啊有上好的毛尖儿,你等等。”
他从边柜上的一格抽屉里取出了茶,先温杯,用滚烫的水淌过茶具,再醒茶,将茶放进茶壶,倒入开水,待茶叶舒展片刻,将水倒掉,接着才是泡茶,由上而下的再往茶壶中倒入热水,水流如瀑,便能闻到怡人茶香。
如意看着洛荷翘着指尖,无比细致的泡茶,顿觉自个儿面前的不是男子,而是个慧心巧思的女子。
“这王爷的茶,可是能让我们这些下人随意泡着喝?”如意接过洛荷递过来的茶杯,笑着说道。
“茶室里存的茶都可以开个茶铺了,王爷一个人也喝不了这么多,咱偶尔喝一杯,对这些茶的成色,口味,泡法,心里也能有个数不是。”洛荷端起茶自个儿吹着,笑起来一对丹凤眼眯成两道缝儿。
虽只是头一回见面,如意却觉得这洛荷十分亲切。大概是因着来银銮殿这两日受白眼多了,但凡遇到态度和缓的人,便感到格外舒心。
两个人坐着没说几句话,就见碧落进来,先是冷着眼瞧了瞧如意,说道:“叫你奉茶,不是说成天都要在这茶屋里坐着,外头还有事儿要忙,你且跟我来。”
洛荷对着如意眨巴了一下眼睛,站起来走到碧落跟前,说:“碧落小美人,冷着脸可不好看,我们如意才来两日,人生地不熟的,你待人家好一些,别像个管人的婆子似的。”
碧落嘴角微微一动,也不搭腔,如意跟着便起身,与碧落一同走了出去。
这一整日都在忙碌里度过,清扫庭院,擦拭殿内的摆设,帮忙张罗王爷要用的晚膳。如意这一日下来,也摸透了银銮殿做事的规矩章法,再没有之前的局促与生疏。那些平日里在银銮殿里做事,却不属于贴身侍婢的小丫鬟待如意倒是热情,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就是那几个贴身大丫鬟,除了清芷对她态度好些,其他四个从未给过她好脸。不过如意也不在乎。
柳如意在王府不为上位当主子,也不打算攀附谁揽得什么权势,因而对旁人只求尽到自个儿的礼数,却绝不会屈意奉承,刻意讨好。几句尖酸刻薄的闲言碎语或者是几个满含恶意的白眼儿,无视便是,她也不生气,只当没听到没看过。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只求苟活。
申时三刻,便见了门口当差的人送信儿,王爷回来了。
银銮殿里又忙活了一阵儿,几个丫鬟再恭敬站于殿前候着。
段篙炽穿着石青色官服,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亲兵跟一个年纪稍长,亦穿着官服的人,想来应当是个大臣。
丫鬟们待段篙炽走进内堂,本该去为其宽衣,可昨日王爷吩咐了今日只如意一人上前伺候,便只都站在一旁。如意娉娉婷婷上前,伸手欲要为段篙炽解衣。
段篙炽背着手站立着,只感觉有个人走到了自己身边,他一挥臂,不耐烦地喝道:“走开!”一扭头,看到是柳如意惊诧的一张脸,心里一紧,语气温柔许多,“你退下,本王有事与齐大人说。”接着面对另外站在堂内的丫鬟说:“你们几个都退下。”
于是几个人都低着头委身退了出去,香菱跟幼烟各看了对方一眼,憋不住,默然笑了起来。
活该!
段篙炽只与那身着官服的大臣一同走进书房,此人是内阁首辅齐铭之子,名为齐诚瑾,为督察院左俭都御史。他行至段篙炽身旁,说道:“今日之事,必是预谋已久。现在只是将谢家老小一同囚禁起来,入狱是迟早的事情,谢大人只怕是凶多吉少,王爷,您看......”
段篙炽神情肃穆,紧皱眉头,说道:“老四身边那几个文臣屡次上书弹劾谢之庸,父皇都不予理睬,这回随随便便给他扣了个贪赃枉法之罪便予以囚禁,若本王这个当头上书为其陈情,必然合了老四的意。”
齐诚瑾点头,又问:“王士奇王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段篙炽摇头,说道:“王大人那边,已许久未传信过来。现今已有三位大臣出事,你与齐大人近来定要小心行事。都察院里消息必定灵通许多,你近来留意一些。”
说着话,就听有人叩门,段篙炽说了一声:“进来。” 一个丫鬟便端着茶走了进来。
如意为两人各奉了一杯茶,低着头,谁也没有直视 ,便退了出去。齐诚瑾端起茶饮了一口,对着段篙炽说道:“若我没有认错,刚刚那丫头,不就是......”
段篙炽斜着眼瞪了他一下,他便噤了声继续喝茶。
随即两人坐于书房商议政事,良久,不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齐诚瑾便起身告退,走出了书房,
走了没几步,就见刚刚端茶的丫头站在书房外不远处候着,他上前,如意抬眼一瞧,觉得此人甚是眼熟,使劲一想,他不就是,多年前的那个跟班?
然而齐诚瑾已经到了她跟前,笑眯眯的看了看她,说道:“多年不见啊,翊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