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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京华月色人已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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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瑶不曾想过,单单数日之间,昔日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如今已经被大批的乞丐所淹没,那些人衣衫褴褛,蓬乱着头发,脸色苍白,咳着,喘着,淌着冷汗,身体如弓一般弯,手脚如芦柴棒一样瘦,脸因为长时间缺少食物而虚肿着,手中拿了一个破碗向路人乞讨,却被别人厌恶推开;有的唱着莲花落,打着麒麟,向别人磕头行礼,却得到更多的白眼;有的更是自残身体,脑门上别针,头顶上烧香等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却在这里疯狂而迷乱地上演着......
“你看吧,这些人好可怜,所以我才把钱花得这么快的。”柳紫墨黯然说道。梅若瑶以轻纱遮面,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惟有乌黑明亮的眼眸被一圈淡淡的雾气所包围住,伸手将荷包拿出来,将里头的刀币倒出,道:“买些馒头吧。”柳紫墨应道:“好吧。”说着,哼着小曲儿飞奔着去买馒头了。
世界上有比助人为乐更让人快乐的事情吗?本是中华一脉,何分彼此?
“姐姐,快来帮我!”
原来,柳紫墨买了几十笼馒头,由于数量太多,老板就拿了一个大型的竹篮装了起来,她虽说会武,但终究是花拳绣腿,顶不了事,所以众多的馒头放在她面前让她拿时,便心自怯了,所以便叫了起来。
她嫣然一笑,缓缓走过去,帮她把馒头抬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扬声喊了起来:“这里有馒头吃,大家快来拿!”叫了好几遍,也没人过来,兀自奇怪,正诧异时,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在近处徘徊着,就是不敢过来。
柳紫墨见状,拿了俩馒头过去塞给他,他怯生生说道:“谢谢姐姐。”然后又天真地问:“能不能多给我几个馒头?俺爹娘还没吃呢。”“那边还有好多呢,你怎么不过去拿?”她问那个小孩。“俺不敢。”他的眼睛有些惶恐,“爹娘说,世上没有好人。如果拿了,就要去当‘相公,’俺不敢。”“相公是什么东西啊?”柳紫墨好奇地问道。“相公就是被人宰,然后端到饭桌上让人吃的。”他道。
还有人吃人肉吗?简直就是太可怕了!那些人太可恶,太可恨了,竟然发明了“相公”这么一道菜!那么多的菜和肉都可以吃,怎么还有人吃人呢?这不就是和禽兽一样吗?柳紫墨这样想着,口中道:“你过去拿,我保证没人吃你,也没有让你去当相公。”
那个小孩子看着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脸上尽是怀疑之色,柳紫墨知他心思,又道:“你现在拿了馒头,我又没让你去当相公。再说了,像我这么美丽善良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你说对吧?”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了。
小男孩面黄肌瘦,头发如枯草一般黄,看着就让人心酸,梅若瑶顺手便拿了十几个放到他的手中,他兴高采烈地跑了,大声叫着:“那边有好人发馒头了!快去吃呀!做善事,不要钱的!”
过了一会儿,大批的乞丐像潮水一样涌过来,眼见馒头越来越少,可人数并没有减少,买得远远不够,快要见底了。
柳紫墨愁眉苦脸,撇了撇嘴巴,无言地告诉她:买得不够。她以唇语问:没钱么?她摇头,摊开双手。梅若瑶便把珍珠云钿饰头下了下来,沉声道:“你去把它当了吧。”柳月痕犹豫了一下,诧异地说道:“你好大方!这么好的东西你也舍得送人呀!”“人这么多,多买一些是一些,再多也没有了。”梅若瑶不动声色道。“好吧,反正是你的东西,我去帮你跑腿吧。”柳紫墨心里想着我怎么成为你的跑腿的了?命苦就是命苦,从小到大柳月痕事事比她强,就算没有了武功,可举止间自有一股威仪与贵气,也令人无法抗拒。
当铺的掌柜的见她把珍珠云钿递了上去,又说这成色不好,又说这太旧了,还说这款式没有几人会要,着实把她刁难了一番,气得她直翻白眼,劈手夺了过来,叉腰骂道:“我不当了!你这个黑心鬼,当心天打雷劈!你黑心就黑心了,黑到这个分上,世间罕有!不到你家当,我还找不到别家当么?”“小姑娘,不是我诓你。这个价钱算是最高的了。你跑遍长安城,价钱也只能这么高。”掌柜磔磔怪笑道。“怎么?你还说这价钱出高了!你倒给本姑娘说说看,你这价格怎么个高法?”她又恼又怒,气势汹汹地说道。“你也看到了,城里那么灾民,当得东西越来越多,我的铺子快装不下了,你还想要我出多少?”掌柜道。“你、你在发、发黑心财!”她气结,舌头打架了,结巴起来,“我、我不卖了!”
随后有找了几家当铺,价钱竟低得不能再低了,令她大感失望。
柳紫墨出了门口,气得泪珠在眼里打转。
梅若瑶见她赤手过来,一边散馒头,一边漫不经心问道:“紫墨,馒头呢?”“你的东西不值钱,当不了多少。——姐,我们回家去好不好?这是朝廷的事情,我们管什么?现在我们谁也没钱,也不要管闲事了。”她说着,将东西递给她,梅若瑶伸手接了过去,插在了青丝上。
她心里虽然难过,但自己尽力,也就无愧于心。梅若瑶踌躇半晌,好生难为,思量着这么多人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也的确管不了多少,说道:“好吧,散完了就回去。”
回到家,柳父笑着脸招呼她们过去,手上拿着一大堆帖子,正不解其意之时,张妈解释道:“大小姐,这是几位和您相仿公子的生辰八字。”梅若瑶吃了一惊,嫣然笑道:“爹,女儿还不想嫁人呢......”“胡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指手画脚,“这药材铺的王公子,温柔敦厚,学、学满五车;绸缎庄的姜公子家境富裕,山珍海味每天吃不完;还有马公子,人家好歹是个秀才,风度不凡;对了,还有那个木材铺的刘公子......”“爹呀,女儿不想嫁这些人。”梅若瑶开始撒娇了,娇声道,“那些人太平庸了,我才不嫁。”“成亲本来就是很平凡的事,所以就挑很平凡的人。再说了,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能嫁给什么人呀。”柳父怪道。“我要嫁的话,就要嫁一个英雄。”她微笑道。“胡说胡说。你现在又没有什么武艺,嫁个草莽武夫,他欺负了你,老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他皱眉道。“爹,她有心......哎哟!”柳紫墨还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她在腰上掐了一把。“心什么?”他问,忽道,“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不是。只是被某人吵得心乱。”梅若瑶意有所指。柳紫墨叫了起来:“你心乱怪我呀?”
她话里有话。柳月痕心里明明有了别人,却不肯对人家明言,什么时候她变得这番拖沓了?回忆起以前她爱恨分明,似乎与她现在的的性格变得太大了,这是为什么?她满腹狐疑。
她笑而不语,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想着那些难民,已然有了打算。
晚饭过后,等他们睡下了,只剩下张妈在收拾着饭后的残局。
她来到书房,看着熟悉的文房四宝,有一种故友重逢的感觉。这段日子,她怕让别人发现破绽,从来不写过一个字,就怕被他们发现她与柳月痕的笔迹不一样。现在,这么多人挣扎在死亡线上,她为什么不用一技之长帮助他们呢?心存侥幸地想:“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于是,她摊开卷轴,铺开了宣纸,泼墨挥毫,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额上的汗珠滴了下来,她随手用手背一擦,埋头又开始写诗作画。
“小姐。”
梅若瑶心里一惊,握着的毛笔差点掉了下去,她抬头看见张妈正站在自己面前,手持蒲扇,在定定地打量着自己。
“有事么?”她停下笔来,面沉如水,心里却暗起波涛。“你热不热,我替你扇扇风。”张妈道。梅若瑶微笑道:“那就多谢张妈了。”
张妈在旁边“呼哧呼哧”扇着扇子,梅若瑶顿时觉得凉快不少,身心舒泰,没有那么累了,感动之余,问道:“张妈,我现在和以前改变很大么?”双眼斜瞟暗瞧她的神色。她的手顿了一下,犹豫道:“小姐,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小姐以前不爱武文弄墨,也不爱种花植草,更别说行那些繁缛的礼节了。”说到这里,她瞧了她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动,方才放下心来,“可现在,又会画画,又会种花,行为举止彬彬有礼,性格温柔了许多,也不爱动粗,也不似以前老是不笑,与以前大不一样,就像另外一个人。我有时真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张妈,人总会变的。再说,我既是柳家的小姐,那便是了,性格如何是另外一回事了。知道么?”梅若瑶眼神锐利,森然道,“现下时候不早,你也该休息了。”
那眼光看得她心头一跳,有些害怕,有些恐惧,那种傲然的气度,是以前的柳月痕所没有的。
“小姐你......”张妈道,“你还没睡呢,我怎能先睡了去。”“你年纪大了,该保重身体回去休息了。”梅若瑶忽地轻笑,“明早万一你起不来的话,谁给我们烧早饭吃呀。”这话将她逗乐了,张妈笑道:“小姐,还是等你睡下我再行歇息吧。”“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我的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她娇喝道,嘴角间带有诡异的笑意,一闪而逝。张妈没奈何,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梅若瑶,你就算替代了柳月痕的位置又如何?冒充的又如何?柳月痕只有一个,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你在害怕什么?怕别人戳穿了什么?柳月痕就是你,你就是柳月痕,你不必掩饰些什么,你也不必害怕什么。现在这家人就算对你有所怀疑,可也没有第二个柳月痕了。思及至此,她嘴角边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慢慢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