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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出走的决心 ...

  •   暮色四合,林妙音回到位于城东的公寓。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她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填补着空旷的沉默。

      “耀祖?”她轻声呼唤,摸索着墙上的开关。

      灯光亮起的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沙发上弹起来。十二岁的宋耀祖揉着惺忪的睡眼,校服外套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妈妈,你回来好晚。”男孩的声音里带着睡意和隐约的埋怨。

      林妙音的心猛地揪紧,她快步走到儿子面前,将他搂入怀中。男孩身上传来淡淡的铅笔屑和橡皮擦的味道,那是她最熟悉的安全感。“对不起,宝贝,妈妈今天遇到一个老朋友,聊得忘了时间。”

      她松开儿子,注意到茶几上摊开的作业本和吃了一半的饼干包装袋。“爸爸还没回来?”

      宋耀祖摇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林妙音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说有应酬。”

      林妙音咬了咬下唇,转身走向厨房:“我给你做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轻又淡,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半颗蔫了的白菜,几个鸡蛋,还有昨天剩下的米饭。林妙音机械地洗菜、切菜,锅铲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水汽蒸腾中,她的思绪又飘回下午与王小蔓的相遇,那些关于绘画、梦想和失去的对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妈妈,你买了新东西?”宋耀祖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林妙音这才注意到自己随手放在餐桌上的美术用品袋。她擦干手,从袋子里取出那套水彩颜料,十二种颜色整齐排列在塑料格子里,在厨房顶灯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嗯,妈妈打算重新开始画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雀跃。

      宋耀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颜料管:“真漂亮,我们美术老师说过,水彩是最难掌握的画材。”

      “是吗?”林妙音微笑,将一绺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那妈妈得好好练习才行。”

      “你会画给我看吗?”

      “当然,等周末——”

      大门被猛地推开,撞击在鞋柜上发出巨响。林妙音和儿子同时转头,看见宋子谦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西装外套搭在肩头,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老、婆,”他大着舌头喊道,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回来了。”

      林妙音迅速将颜料盒塞回袋子里,快步走向丈夫:“子谦,你喝多了。”她伸手想扶他,却被一把推开。

      宋子谦踉跄几步,眯起的眼睛扫过餐桌上的美术用品袋:“这、这是什么?”

      “只是,一些画画的工具。”林妙音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画画?"宋子谦怪笑一声,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种狰狞的表情,“三十六岁的老女人学画画?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姑娘?”

      林妙音感到一阵刺痛,但她只是平静地说:“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吧。”

      “少他妈假惺惺!”宋子谦突然暴怒,一把抓起桌上的美术袋狠狠摔在地上。颜料管迸裂开来,鲜艳的色彩在米色地砖上炸开,像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宋耀祖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冲到林妙音身边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你看你,把孩子都吓到了。”林妙音试图保持冷静,但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宋子谦摇摇晃晃地走近,酒气喷在她脸上:“整天就知道惯着这小崽子,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你倒好,拿着老子的钱去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用的是自己存的私房钱。”林妙音反驳道,随即意识到这是个错误。

      宋子谦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私房钱?好啊林妙音,长本事了是吧?背着我藏钱?”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放开妈妈!”宋耀祖突然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宋子谦一把。

      醉酒的男人猝不及防后退两步,随即暴怒更甚:“小兔崽子!”他扬起手,林妙音还来不及阻拦,一记耳光已经落在宋耀祖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厨房里回荡。男孩白皙的脸颊立刻浮现出鲜红的指印,他踉跄几步,眼泪无声地涌出,却倔强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宋子谦!你疯了!”林妙音尖叫着扑向儿子,却被丈夫一把拽回。

      “我教育自己儿子,轮不到你插嘴!”宋子谦怒吼着,又是一巴掌甩过来。这次落在林妙音脸上,力道之大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摔倒在地,手肘撞在橱柜边缘,一阵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窜上大脑。

      她趴在地上,看见自己精心准备的晚餐撒了一地,瓷盘摔成碎片,炒白菜黏糊糊地摊开,像一幅丑陋的抽象画。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有铁锈味蔓延。

      “妈妈!”宋耀祖哭喊着想冲过来,却被宋子谦一把推开。男孩的身体撞上茶几边缘,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蜷缩在地上,抱着腹部无声地抽泣。

      “耀祖!”林妙音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宋子谦一脚踢在腿上,又跌了回去。一块锋利的瓷盘碎片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看看你这副德行,”宋子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充满鄙夷,“装什么清高?要不是我娶你,还有哪个男人要你?”

      林妙音蜷缩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下,与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儿子正艰难地向她爬来,小脸上满是泪水却依然倔强。

      宋子谦似乎终于发泄够了,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途中踢翻了垃圾桶,垃圾撒了一地。他骂骂咧咧地关上门,不一会儿就传来震天的鼾声。

      厨房里一片狼藉,只有冰箱的嗡嗡声填补着寂静。林妙音艰难地撑起身子,爬到儿子身边,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男孩在她怀中颤抖,像只受伤的小兽。

      “疼不疼?”她轻声问,手指颤抖着触碰儿子脸上的红印。

      宋耀祖摇摇头,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妈妈,你的手流血了。”

      林妙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被瓷片割破,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红色花朵。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奇怪的麻木。

      “没事的,宝贝,不疼。”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用没受伤的手抚摸儿子的头发,“我们去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她搀扶着儿子站起来,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向浴室。镜子里映出两张相似的脸,同样苍白的脸色,同样红肿的眼睛。林妙音用棉签蘸着碘伏,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消毒脸上的伤痕,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妈妈,”宋耀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
      林妙音的手停顿了一下,碘伏滴落在洗手台上,晕开一片棕色。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凌乱的头发,青紫的眼角,流血的嘴角,像个破碎的布偶。这是谁?这是那个曾经梦想成为画家的女孩吗?这是那个今天下午还因为重拾画笔而雀跃的女人吗?

      “妈妈?”儿子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林妙音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平视着儿子:“耀祖,听妈妈说。有些事情很复杂,但妈妈答应你,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好吗?”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扑进她怀里,小脸埋在她肩头:“我讨厌爸爸喝酒。”

      “我知道,宝贝,我知道。”林妙音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哽咽。

      处理好伤口后,她哄儿子上床睡觉。宋耀祖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直到睡意最终战胜恐惧,小手才慢慢松开。林妙音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关上台灯,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

      客厅里,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的颜料污渍上投下诡异的蓝光。林妙音跪在地上,一片片捡起瓷盘碎片,动作机械而精准。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个扭曲的幽灵在墙上晃动。

      收拾完厨房,她发现素描本的一角从摔坏的美术袋里露出来。她轻轻抽出来,发现是今天下午画的那张王小蔓的速写,现在已经被颜料染花了一半。王小蔓微笑的侧脸浸泡在靛蓝色中,像是沉入了深海。

      林妙音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她和王小蔓躺在学校操场上,看着天上的云彩,约定要一起成为画家。那时候的天空多么蓝啊,蓝得像是能滴下水彩来。

      一阵剧痛突然从手腕处传来,她低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紧紧攥住了那片染血的瓷片,锋利的边缘已经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掌纹蔓延,形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慢慢松开瓷片,看着血珠滴落在王小蔓的画像上,将蓝色的颜料染成紫黑。

      卧室里传来宋子谦的鼾声,时高时低,像个不规则的噩梦节拍器。林妙音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夜风拂过她受伤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个被囚禁的星辰。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能画出美丽图画的手,现在布满了茧子和细小的伤痕。右手腕上有一圈青紫,是刚才宋子谦抓握的痕迹。左手掌心还在渗血,那是她自己造成的伤口。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林妙音深吸一口气,闻到了夜风中隐约的桂花香。她突然想起今天下午王小蔓说的话:“嘉君是陈广留给我的唯一礼物。”

      唯一的礼物。林妙音回头看向儿子紧闭的房门。耀祖不也是她的礼物吗?这个敏感、聪明、勇敢的小男孩,为了保护她不惜对抗自己的父亲。他值得更好的生活,不是吗?

      月光下,林妙音缓缓展开自己紧握的拳头,看着掌心的血迹渐渐凝固。一种决心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像黑暗中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她走回客厅,从抽屉深处找出一个旧饼干盒,里面装着她这些年偷偷存下的钱,超市找零的硬币,偶尔兼职的收入,省下的买菜钱。她数了数,不多,但也许够她和儿子暂时找个安身之处。

      林妙音将钱放回盒子,藏进自己的手提包最里层。然后她拿出手机,犹豫片刻,拨通了王小蔓下午留给她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王小蔓略带睡意的声音。

      “小蔓,是我,妙音。”她压低声音,眼睛紧盯着卧室门,“明天,明天我能早点去你家吗?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

      挂断电话后,林妙音坐在沙发上,看着月光一寸寸移动,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这一夜,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撕碎又重组,某些部分永远消失了,某些新的部分正在生长。她站起身,走向儿子的房间。推开门,看见宋耀祖蜷缩在床上,被子踢到了一边,眼角还挂着泪痕。林妙音轻轻为他掖好被角,在心中默默许下一个承诺。

      厨房里,摔碎的颜料在地砖上干涸成永恒的印记,像一幅无人能解的抽象画,记录着这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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